利娅站在不到米宽的深褐色木纹板桥上，看着低矮的连棉结实小楼，陆地与海面的融洽交接，良久没动，亦没言语，看不出神色。
直到一串脚步声急急传来。
“妞妞.....”脚步声由急变慢，出口的话语带着些许情不自禁的颤抖，“你，终于肯回来了。”
珀夫人从入境处得知消息，匆匆赶至，眼里清晰地倒映出束着月白长发的高挑背影时，心绪激荡，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仿佛一场梦，一个不可置信的惊喜。
她的女孩，都长这么大了。心酸和心疼跟着慢慢溢出。
利娅闻声，慢慢地转过了身体，看向她。眼角眉梢带着一股不变的清冷，与对方的喜悦激动形成完全相反的对比。
珀夫人现下察觉不到这些，她放慢的脚步再度加快，欲将人抱在怀里，直到扑了个空。
人避开了。
不远不近地保持在两三步的安全距离。
珀夫人刹僵，略带怔愣地盯着数秒，随即抬手擦了擦眼角，话里夹杂着喜悦内疚等复杂情绪，“妞妞，你受苦了。我......是我的错。”
利娅看了一眼与记忆中几乎重叠的容貌身形，挪开了视线，看向周遭，平静的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整改，所以......”珀夫人扫视周围一圈，迟滞了片晌回。
“所以我们以前的家，没了是吗。”利娅淡淡接上，停顿，再续，“不过也没什么，人都不在了，看着房子也没意思。”
“妞妞.....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回来与我们一道生活，母亲一定给你最好的，弥补这些年的过失，好不好？”
“在你眼里，什么是最好的？”
淡淡的问话出口，空气里瞬地一片凝结。
利娅重新看向她，“有权势的男人，奢侈的生活，豪华的盛宴，羡慕的目光，前呼后拥的日子？所有这些，就算没有你，现在的我也能轻易得到，甚至比你能给予的更好。”
珀夫人呼吸微滞。
“但所有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抵不过从前在烂泥地没心没肺玩耍的日子，抵不过背着我的宽厚的后背，抵不过简单温馨的一日三餐。”
极浅的弧度勾起，“你可以抛弃曾经所拥有的，不顾一切地往上爬，现在又何必来摆出一副慈母款儿。”
珀夫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先朝后面跟随而来的人摆摆手，“退下去吧。”
“是。”
两人四目相对。
“我可能对不起你父亲，但妞妞，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当初是求你跟着我的，如果跟着我，后来的意外便不会发生。”珀夫人保持着温声软语，“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更好的男人，亦并没有就此抛弃你。”
“不过是爱上一个更好的男人？”利娅笑意泛起，带着冷嘲，“能把婚内出轨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我是服气的。”
“难道婚后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吗。妞妞，你还小，不知道感情会消褪，生活会厌倦，剩下的日子还很漫长，我不愿意将就就这样过一生。”
珀夫人抱着解开彼此心结的心思，缓缓说着，“小时候的世界在哪里都觉得精彩，可成年后不一样，会有压力，会有很多的问题。就像你现在看到的，陆上海下一线之隔，却是完全不同的贫富人生。我也是想让你过更好的生活。你可不可以谅解作为母亲的一片苦心。”
“我完全没办法谅解。”听着眼前人说得动情，利娅眼底是无动于衷的麻木冰凉，“这些年，你依旧觉得自己很无辜对吗。父亲的死是意外，我的离开是任性，只有你追求的爱情是正确的。”
“我.....”
“是我缠着他要去找你的。要不是我，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他亦不会死。”利娅打断她的话，将视线投向再也找不出旧日影子的地方，“他死后，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妞妞。”珀夫人心伤地唤着，“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利娅唇角翘出一丝弧度，“它已成为刻下去的人生。”
“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母亲啊。”
“在我十二岁后的日子，就在为那一天的任性埋单，我怨自己，怨你，怨那些闯出来的暴徒。你们磨蹭地调查了半年，最后说他们已离开了这里，找不到，那我就自己去找。”利娅不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然后问，“你想知道结果吗。”
珀夫人不知道这一段，更是第一次知道离开的具体原因，她以为，她的妞妞，只是因意外而想不开。
“十年的时间，我找到了他们，让他们以命偿了命。虽因此我陷入了另一种困境，差点离不开，但我填了心里的缺。”
从见面到现在，珀夫人第一回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哭会闹会撒娇的女孩了。
时间在她身上，抹去了所有熟悉的内在痕迹。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妞妞，我......我知道你受苦了。你给个机会妈妈好不好？我找你找疯了，这些年，我真的想你。”
“但不妨碍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我......”珀夫人语噎片刻，方道，“你都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去，慢慢再谈好不好。”她想，重新相处一段日子，总会变好的。
利娅看着她，“我不习惯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没有直接拒绝，让珀夫人脸上泛起忍不住的喜色，她连忙道，“不用，瓦夷他当初就喜欢你，还有你弟弟......”
“我不是说这个”，利娅没听下去，“他们如何与我无关。”
顿了顿，“族内规定，族长任期最多百年，他做了七十年也够了，早点退吧。”
珀夫人一瞬怔住，满满的惊愕之色浮于脸上，“妞妞你在说什么......”
“听不明白吗，我说，让他让位。”
“利罕他，就是你弟弟他还未成年，等......”说着一瞬觉得不对，“你是想......”
“怎么，我不行吗。”利娅平静地说着，“按规定，只要是纯血，觉醒了种族天赋，婚生、非婚生、养子女、继子女，均为第一序列继承人，当然，就算不是，指定其他人，也是有先例的。”
“你......族内议会也是要通过的。”
“这个不用你担心。他只需要退位，并提交下一任人选提议。”
珀夫人彻底地怔愣了。顿了好半晌，回神，“妞妞，你是女孩子，可以有更好的更轻松的选择。”
在清冷的注视里，她艰难地表达着意见，“利罕是你弟弟，等他以后上位了，也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