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半空中乌云压顶隐隐翻腾,呜咽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阵阵悲鸣似的声响。
秦默站在江边的一处悬崖上,举目远眺,仿似看尽茫茫天地,不禁长叹一声,竟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映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竟然有了一种陌生感。对现在的生活这个世界,产生的一种陌生感。
秦默低低沉吟:“假如,是在我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会不会也发生这种类似的悲剧?
母亲怀仇,一心报复,然后又是父子同裘,父女兄妹……晕了,这些人,难道都不知道亲情是什么东西么?”
范式德和李嗣业远远看到秦默站在高处,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见秦默负手而立沉默不语,也静静的站在了他身后。
范式德轻咳了一声,轻声道:“大人,天要下雨,且回驿馆吧。”
秦默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的应道:“唔——”
李嗣业颇感觉有些气闷,不由得道:“大人,你不会还在为前两日的案子伤心难过吧?那些个坏心肠的贼人,死了便好。”
秦默嘴角抽了一下:“伤心难过,倒也说不上。
坏心肠的贼人?贾苏全呢,难道他也该死么?他只不过是受人摆布之下,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人而已。
难道,爱,也是错么……”
范式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贾如海和贾苏全双双在家服毒自尽,武昌富甲一方的贾家,就这样断子绝孙门庭尽灭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二十年前,贾如海昧着良心做了那件坏事。哎,谁能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秦默昂起头,看着风云变色的天空,悠悠道:“我想,贾家父子与其苟活世间,还不如这样痛快的死去了。
只可惜了贾苏全这个有情郎,竟成了他爹的陪葬品……”
范式德顿了一顿,道:“大人,下官来找大人,就是要告诉大人一件事情。就在刚才,段如在狱中,撞墙自尽了……”
秦默身子震了一震,闭上眼睛,轻轻的吐了一口气,道:“预料之中。这也是她必然的归宿了吧。
范先生,你去跟赵县令打声招呼,将贾家父子和段如的丧事,以官府的名义办了吧,不必要多隆重显目,尽到我们的一份悲悯之心就行了。”
“下官领命,这就去办。”
“找几个和尚道人做做法事吧。虽然我不信鬼神,但也寄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够心神平和。
假如真的有来世,我倒希望他们能够再次相遇,化解这段仇怨,重归于好,真正的成为一家子,和睦平安一生。”
说到这里,秦默深深感触到:原来也许不经历大劫大难,便真的无法深切的感受到,生命的宝贵,生存的价值……
范式德不禁动容:“大人悲天悯人胸怀如海,令人感佩。
希望贾如海和段如阴魂有灵,感知大人的这番苦心。放下仇恨,多看一眼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善待他人,善待自己。”
“是啊,这世间,除了仇恨,更多的是美好的事物,他们为何就一叶障目全都看不见了呢?
仇恨和报复,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加深伤痛,带来更多的悲观和痛苦。”
李嗣业抓了抓脑袋:“大人哪,那个小姑娘怎么办?
这两天来疯得越来越厉害了,连俺都不敢近身了。你看,俺身上都被她抓得这般稀烂了!”
说罢抖出一条胳膊,上面果然血痕累累,一道道爪痕清晰可见。
秦默和范式德不禁轻笑了起来。
秦默道:“李兄,这也为难你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要去看着一个疯了的姑娘。
其实,我甚至有些狠心的想过,莫云儿疯了也好。现实对她来说太残酷了。整个事件中,她最无辜,受伤也最深。”
范式德道:“是啊。她一直把段如看作是自己的亲娘一般,极其信任处处维护。
没想到,竟被段如残忍的出卖残害,而这个段如,居然又是她真正的母亲!
身为青楼女子,莫云儿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了。她爱郎如深却受人摆布,到最后,又成了一个的悲剧。这些事情,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李嗣业叫道:“大人,你别和这个酸腐文皱皱的说些没用的东西了。
你倒是想个主意哇,这娃儿以后怎么办?难不成要俺老李照顾她一辈子!”
秦默摇了摇头:“我现在也没想到好办法,你就先委屈一下吧。
走,我们回驿馆,稍后去一下赵县令家,看他有什么安排没有。”
一声春雷惊滚,天地仿佛都有些发抖了。奔腾的长江越发的显得汹涌澎湃,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
三人快步奔回驿馆,却仍然淋了个湿透。
一个驿卒慌张张的迎到秦默,倒地便跪:“大人,小人该死,请大人责罚!”
秦默皱了皱眉:“什么事情?”
驿卒惊慌的道:“李将军临出门时,要我好好看着那个疯丫头。
小人一时犯困,竟自睡着了,醒来时寻她不见,便急得到处去找。
后来在后园的一棵树下找到了她。她……她竟上吊了!”
“什么!”李嗣业一把将这个驿卒从地上提了起来,“你他娘的,看个小丫头都看不好,留着你只会浪费粮食,老子一刀砍了你!”
“住手!”秦默厉喝了一声,李嗣业冷哼一声将驿卒扔到地上。秦默道:“那她现在怎样?”
驿卒一脸苦色,颤抖地道:“李将军,您老人家也太心急了,小人还没说完哪!
那姑娘上吊了,幸好小人发现得早,救了下来,只是晕了过去。目前正躺在驿馆别院厢房里歇着呢!”
李嗣业舔了舔嘴唇:“谁她娘的叫你不早点说清楚!”
秦默挥了一下手臂:“走,看看去。”
莫云儿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除了额前的头发略有些零乱,其他再无异状。
两个在旁看护的老驿卒见秦默等人进来,纷纷跪倒行礼。
秦默看着难得一脸平静的莫云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这几天来,也只有这时候她才安静了下来。她既然去上吊,想必应该是恢复神志了吧。”
老驿卒道:“是啊,大人。这姑娘怕是多半都清醒了。
这两日她不眠不休,只知道大吵大闹,弄得整个驿馆不得安宁。
到了下午时分,却突然跑去上吊了。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竟遇到……”
秦默摆了下手示意他收声,因为莫云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似已经醒了。
秦默走到床边,探过身子,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莫云儿缓缓的转过头来,轻轻的眨了两下眼睛看着秦默,声音枯涩的说道:“谢大人关心,民女没事……”
秦默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莫云儿已经恢复了过来,而且也显得平静了许多。
莫云儿支起手肘,挣扎着坐起身来,幽幽的道:“刚才,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一些事情,也算是看开了。
多谢各位大人垂怜我这个贱女人,我无以为报,就为各位磕几个响头吧。”
说罢从床上爬起身来,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声声震响。
秦默连将她拉起身来,只见她额头已是殷殷见血,马上拿出一条手巾,替她敷在额头。
莫云儿伸手接过手巾,紧紧的拽在手中。脸上泛起惨白的笑容,轻轻的道:“大人,我想好了,我愿遁入空门出家为尼,每日颂经礼佛。
为亡去的父母兄长,超渡灵魂消抵罪厄,为大人祈褔祷告。
大人的这条手巾,就送给民女做个纪念吧。”
秦默看着一脸沉寂的莫云儿,微微点了点头,道:“空门清静,希望你今后能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正在这时,门被猛然推开,赵县令一边大号一边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大人,大人……我……我那女儿,居然留书出走,不知到哪个山上当尼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