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极静。
唯听到雨水轻洒到屋顶瓦片上的声音。秦默心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和焦躁,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步子,睡意毫无。
李重俊的大队人马走后,整个楚仙山庄都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诺大的一个山庄里,现在只剩下了秦默、李嗣业、范式德和铁奴四人,显得甚是有些冷清。
可秦默的心里,却空前的火热起来。
因为墨衣和紫笛,应该快回来了。
按理说,她们打探到了李重俊离开的消息后,就应该会带着李仙惠回来。
这是秦默在她们临行时叮嘱的。
现在,估计是时候到家了!
秦默好不容易按捺住心神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那盏昏黄的油灯发呆,脑海里,尽是回想着从荒岛石屋相见之后,与李仙惠相处的每一个场景。
时间分分秒秒的滑过,秦默看着跳动的火苗发起了呆,手指不自觉在的桌上有节奏的敲打着,居然是自己在石屋里唱过的那首《被遗忘的时光》的节拍。
许久过后,秦默感觉一阵眼睛发酸,屁股都有些发麻了,又站了起来,推开门走到屋外散了一阵步子,东方微露鱼肚白,眼见就要天亮了,墨衣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铁奴自从被紫笛从石屋接回来后,每天坚持站在秦默门外睡觉,无论秦默怎么劝,他也不肯回屋去睡。
秦默没有办法,只得由着他。
此时铁奴被秦默推门的声音惊醒了,眨着大如铜铃的眼睛,冲着秦默点头打招呼。
好吧,闲着没事,找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聊聊好了。秦默心里无奈的想道,走到铁奴身边,对他说道:“铁奴,回来几天了,还习惯么?”
铁奴点头,竖起一个大拇指。秦默笑了笑:“关于你妹妹的事,我真的很遗憾。没想到,她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铁奴,你不要太伤心。”
铁奴黯然的点了点头。两天前,秦默就告诉他这个消息了,铁塔一般的汉子,哭了个稀里糊涂。
可从那以后,铁奴却执意留在秦默身边,不愿意回故乡了。
秦默骨子里不习惯把人当奴隶来使唤,而且这两天来,也一直像朋友一样的对待他。
每天一只烤乳猪,一锅炖鲜鱼,这是秦默事先都答应过他的。铁奴吃得不亦乐乎,对秦默的忠诚度又空前暴涨起来。
秦默正准备找铁奴多聊几句,铁奴的耳朵尖儿轻微的抖了几下,然后机警的看向回廊边,用手指着那边,对秦默“呜呜”的叫。
秦默明白,铁奴的听觉异于常人的敏锐,回廊那边,肯定是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挂着回廊夜灯的路口边,闪过一个瘦削的人影,快步朝秦默蹦跳的跑来,嘴里还嘻嘻哈哈的喊道:“来啦来啦!秦大人,我们回来喽!”
秦默不用看也知道,是紫笛那丫头!
在她身后远远的地方,两条人影并肩紧挨着,快步朝秦默这边走来。
秦默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终于回来了!
秦默提步迎了上去,紫笛闪到一边,装模作样的拱手一揖,学着男人的声音,粗着嗓子喊道:“回禀秦大人,末将又不辱使命,这次带回了一个心肝儿疙瘩!”
秦默完全不予理会的从她身边走到,直接迎向后面两人。
紫笛好不气闷,恨恨的跺起了脚。铁奴看到那情形呲着牙笑了起来,紫笛狠狠的一瞪眼:“你也笑!再笑把你下面也割了!”铁奴一哆嗦,脸色又恢复了以前习惯的死人般的神色。
其中一人,自然是墨衣,一脸淡笑的看着秦默,轻语道:“大人,我们回来了。”
她旁边的一个完全陌生的漂亮女子,被墨衣轻轻的搀扶着,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一点别扭,看似脚上有伤。
秦默心里一阵欢喜,他知道,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就是异容后的李仙惠!
因为她的身上,还穿着那天在船上扒来的火凤哨丁的衣服,她的脚,曾在芦苇地里受过伤,现在肯定还没有完全康复。
更重要的是,秦默从她水灵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一股熟悉的坚强韧劲与毫不保留的信赖!
秦默站到李仙惠面前,墨衣识趣的走了开去,顺道将凑在一边看热闹的紫笛也横拉竖拽的拖走了。
李仙惠微微仰看着秦默,颤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秦默双手轻轻扳在李仙惠的肩膀上,发自内心的微笑:“事情解决了,你也没事了,仙儿。从今天起,你可以开开心心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过,暂要还要委屈你一下,将这个面具戴一段时间。今后,我会尽力让你能够以自己的真面目生活。”
李仙惠点头,微笑:“没有关系,仙儿已经很满足了。能够再世为人,能够做回一个普通的女人,这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
之前的那个李仙惠,一生都过得很不开心,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我都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
现在,我只是仙儿,秦大哥口中的仙儿,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仙儿,从此过平淡而又充实的生活。”
“好。”秦默低语道,“从今天起,你就是秦大哥口中的仙儿,之前的李仙惠,已经不再存在了。
要不这样吧,为了庆贺你的重生,今天我们给你庆祝生日,好么?”
“好。”李仙惠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两滴泪珠,顺着她那张带着面具略显得有点苍白的面庞,缓缓滴落。
几乎是出于本能和习惯的,秦默将两只大手摸到了她的脸上,替她抚去了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傻仙儿,哪里有过生日哭泣的?你应该高兴呀!
李仙惠破啼为笑,自己擦着脸上的泪珠,声音哽咽的说道:“我……我就是因为太高兴了!”
“好吧,这几天来,你受苦了,今天又连夜赶路,怕是也辛苦了。要不,你到房里美美的睡一觉去吧。”
秦默轻拍了拍李仙惠的肩膀,将她扶进自己的卧房里。
“那,你呢?”李仙惠轻声说道,随即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秦默感觉出了其中的暧昧气息,笑了笑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除非做完这件事情,我才能高枕无忧。
仙儿你休息吧,一觉醒来后,我们大家,为你庆祝生日。”
“好,你去吧。你要做的事情,肯定都是值得去办的。”李仙惠温情的笑,“我等你。”
一句熟悉的“我等你”,听得秦默心里热乎乎的,仿佛电流掠过心头一般,让他心神悸荡起来。
反身带上门,秦默看到铁奴那家伙,又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于是轻轻的低骂道:“装死!”
铁奴依旧闭着眼睛,却咧开嘴露出大板牙,笑了。
秦默呵呵的笑了笑,快步朝后堂走去,直奔范式德的房间。
范式德这个家伙,可是皇帝的亲信和暗哨。
要是不把他摆平了,或许日后还会生出一些枝节来。
秦默敲了一阵门,范式德打着哈欠来开了门,入眼一见是秦默,慌忙拱手行礼:“大人还未睡觉?”
“嗯,有事找范先生聊聊。”
“大人请进。”
范式德套上了一件外衣,陪坐在秦默侧面,微低着头,一如既往的谦恭谨慎。
静了一会儿后,秦默开口说道:“范先生,这一阵相处下来,范先生以为我为人如何?”
范式德拱手一揖,正色道:“大人智勇双全,赤子之心,又何必说?”
“那——”秦默拖长了声音,“若是我一不小心,犯了某些错误,范大人回京之后,会不会向皇帝禀明呢?”
范式德明显的一惊,慌道:“这……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秦默微笑:“范先生,我敬重你是个博学多才的长者,才跟你挑明了说话。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皇帝派到我身边的监工是么?我的事情,一直都是由你负责向皇帝汇报的。
范先生你别急着争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是责怪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苦衷,皇帝有命,你不敢不从!
再说了,在下年幼,皇帝如此行事,也有她的道理,我并没有表示反感和报怨的意思。”
范式德无奈的低了下头,长叹道:“我就知道,这些事情,是迟早会被大人知道的,终究是瞒不过大人。
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些日子以来,卑职也清楚明白了大人的秉性为人,当真令卑职敬佩。大人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照办。”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范先生没必要说得如此严重。”秦默微微笑道,“这次破获江南火凤逆党,范先生也是有功之人,回朝之后,定当被皇帝封赏。
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件极微妙的事情,若是我们不事先商议好,统一口径说辞,那么,这封赏,可能就会变成赐死。”
范式德惊愕的抬起头来看着秦默,皱眉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指永泰郡……”
秦默缓缓点头:“范先生是明白人。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哪怕是你皇帝亲信,派来的暗梢,也难逃被灭口的可能。
范先生你想想,若是皇帝铁了心,一定要封锁郡主仍活在人间的消息,会放过任何知道此事的人么?”
范式德惊了一惊,额上流下冷汗来,低声道:“卑职其实也早早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关于郡主一事,卑职从来没有向皇帝报过任何的消息!
卑职自认还算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所以,关于大人的事情,卑职,其实也多是挑拣了一些好的去说。
而且,至从到了楚仙山庄后,碍于人多眼杂行动不便,就再也没有给皇帝递过消息了。”
这下轮到秦默惊愕了:“范先生所说当真?”
“性命悠关,断然不敢欺骗大人!”
秦默相信,范式德说的是真话。像他这种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精,没理由想不通这其中的利弊。
若是为了邀功,而将自己置于一个可能被灭口的危险境地,干这种事,并不是范式德的风格。
秦默紧锁浓眉,深思了一阵,说道:“皇帝消息异常灵通,她要听到一些这类消息,倒也不是难事。
那日在刑堂之上,我的判辞是范先生亲笔记录的,范先生应该记得清清楚楚。其实,只要我们将那句‘徐小月假扮永泰郡主,混淆视听’弄得明白了,其他的事情,都好办。
皇帝那边也容易交差,更不会引发别的什么乱子。范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范式德一低头,拱手一揖:“卑职明白。事实上,事情也本来就是如此,若有人再传些谣言,便是存心不良了。”
秦默脸上泛起笑意看向范式德,范式德微抬了一下眼睛,二人会心一笑,也就心照不宣,不再多话。
秦默岔开话题,对范式德说道:“我有一个远房的同宗妹子,今天会到山庄里来看我,顺便庆祝生辰。
范先生稍后去准备一下,另外,招蓦一些下人进庄子。诺大的一个庄子,没人打理,荒废了就挺可惜的。”
范式德低眉顺目应道:“是,卑职马上去办这些事情,大人放心。今日这生辰宴礼,就由卑职来打理吧,定会将它办得别开生面。”
秦默呵呵的笑,起身告辞:“那,就有劳范先生了。”
走出范式德的屋外,秦默心里终于释然。
其实,范式德的表现和态度,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就范式德的为人来说,虽然算不得是见风使舵的小人,但也至少是个很会趋吉避凶的人物。
关于永泰郡主的事情,两人中间这薄薄的一层窗纸一戳破,也就由不得范式德不跟自己踏上同一条船了。
因为直到现在,除了秦默和火凤的几个人,还没有谁真正点破过李仙惠的事情。范式德是见过李仙惠一两面,可当时她还是吴仙儿的身份。
就算到时候被翻出老底查了起来,也有话可以搪塞。堂审时对徐小月的那句判辞,可以说功效极大价值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