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的这一嗓子一吼下去,衙门屋檐上的瓦片都几乎要抖落了下来。
那两个衙役更是惊愕的瞪圆了眼睛,不知所谓。
定了定神后,才看清眼前是个悍猛无比的千牛卫将军,那可是皇帝的亲勋卫卒,千万不能得罪的主,才慌忙屁颠屁颠的跑上前来,丝毫不敢含糊的拱手行礼,其中一人回道:“将军,县令大人因有公务要办,于三日前离开县衙,到长安去了,到今未归。”
“什么?”
李嗣业声如奔雷,“那就叫县尉出来。不会连县尉也不在吧?县尉若是也出去了,就叫县丞。总之,速速叫人出来迎接!”
县尉,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一般,县令不在的时候,就由县尉全盘接管县中的事务。
县丞就是分管各类事务的“部长”了,比如说杨玉环的三叔杨玄珪,就曾任河南县土曹,就是分管道路与交通的官员。
这时秦默已经走了过去,径自大摇大摆的往县衙内走去,根本无视那两个小衙役的存在。
两个衙役慌忙跟了上来,在秦默身后怯怯的问道:“敢问大人高姓大名,小人也好进去通报。”
秦默身后的范式德说道:“当朝御史中丞,秦默秦大人。速叫你们河南县主事的出来!御史前来查验,还敢托大不成?”
“是是是,小人马上就去!”
李仙惠等人也从热得如同蒸笼一般的马车上下来,和秦默一起坐到了正堂里,个个汗流浃背。
衙役们急忙忙的送上了茶水,还有几人,站在一边用大蒲扇给众人扇风。
秦默忍不住想偷笑:当官的感觉,挺好。人力自动风扇,效果不错!
过了片刻,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汉子急忙忙的跑到了正堂,弯腰在秦默面前:“河南县县尉葛显业,拜见御史大人,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秦默一抬手:“葛大人免礼。本官只是恰好路过此地,见了一桩案子,才特意拐进来准备查验查验的。”
葛显业见秦默单刀直入,连官场习惯的客套都免了,不觉有些微微的惊讶,直起身来回道:“敢问秦大人,是哪件案子?”
秦默道:“四日前,你们是不是受理了一件谋杀亲夫的案子?犯妇名叫苏小怜。今日本官在路上遇到她了。
她咬指为誓,对本官说,她是冤枉的。本官见她身上多处受刑,于是怀疑你们河南县在审案时,越过了既定的司法程序,于是特意进来过问一问。”
葛显业微微惊了一惊,现在看来,这个叫秦默的年轻御史大人,还是来者不善啊!
他转了转眼睛回话说道:“秦大人方到此地,可能对案情了解不是太详细。由于县令大人进京办事,本案是由下官审理的。期间多有些曲折情由,可否容下官,慢慢解释给大人听?”
秦默一听,正中下怀!
我就是要借着查劾你办案不力,来找你了解案情的!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本官就听葛大人详细说说。”
葛显业诡秘微笑:“那,下官烦请大人借一贵步,后堂述话。大人的左右随行和家眷,下官已安排了歇凉奉茶之处,万万不敢怠慢。”
秦默会心一笑,起身道:“那好吧,就依葛大人的安排。”
心里却暗暗好笑道:这到好,现在我无论到了哪里,总有些家伙会请我‘后堂借一步说话’,无非就是哀哀求情或是讨好巴结,有的还使上行贿的手段。这些伎俩,我在江南可是都习惯过来了。
来到后堂后,秦默才仔细打量了一阵眼前的这个葛县尉,相貌平平,身形也不出众,属于那种,随便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群淹没的角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秦默看他的五官和神色,总是感觉有些异样,细细的思索了一阵,开口问道:“葛大人,你不是汉人吧?”
葛显业呵呵的笑答道:“大人真是好眼力!下官虽然来到大周快二十年了,行为举止都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俗,而且下官的母亲也是汉人。但是下官的父亲,却是胡人。”
“哦,原来是这样。”
秦默淡淡的笑,心里暗道:混血儿,怪不得看着有点怪怪了。胡人?只是不知道,他是哪种“胡”人呢?契丹?回纥,突厥?仰或是中东那边过来的外籍?
算了,无所谓吧。自从唐太宗实行各民族大融合以来,各种外胡都纷纷入住到了中原,与汉族杂居到了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中国后来的五十六个民族,有很多都是大唐朝时候,在这种大包容环境下进入中华的。现在胡人当官为将的,也属常见了。
葛显业垂首拱立在秦默身边,低语道:“秦大人,下官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默知道,花花肠子要耍起来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微笑:“但说无妨。”
葛显业凑得近了一些,恭声说道:“其实下官,早早听闻了秦大人的大名。大人在江南闯下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只是不知,大人到河南县来,就是特意为了这件民案么?”
秦默听得清楚,想得明白,这葛显业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嫌自己多管闲事了,一个江南道钦差,没事跑到关中的河南县来问什么民案?
而且,言外之意大概就是指,我是来借道“敲诈”他们一番地吧?
你们这些家伙,看来还真是做贼心虚啊,平日里肯定是干下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秦默略有些愠怒的看着葛显业,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但透出一股不快来:“照葛大人的意思,本官倒是多管闲事了?”
葛显业惊慌道:“大人误会了!下官万不敢有此念想。大人贵为御史,我们这些州县官员见了,难免会心里会有些打鼓,不知道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若得朝廷派人来彻查了……于是才斗胆问问大人。”
秦默心里冷笑:看来,的确是干了一些见得人的事嘛!要不然,干嘛怕见御史?
不过,这次我倒还真的是多管闲事,问问这件民案来的。
秦默顿了一顿,说道:“葛大人多虑了。本官的本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本官看到那犯妇苏小怜身上,所受刑罚伤痕累累。但据本官所知,从受案到今天,才短短四天的时间。
葛大人,可是严格按照刑律程序来办的?可有问辞、取证、立案,再行拷训的?”
“这……”
葛显业额头,滚落几滴冷汗下来,怔怔的道,“实不瞒大人,由于死者家属闹得很凶,将下官逼得急了,下官在公堂之上问话时,她又左右不吱声。下官一时糊涂……尚未明文立案,就……就动了刑了……”
秦默撇了撇嘴,微微的冷笑:“看来,葛大人倒也还算是诚实。不过,要是严格究查起来,葛大人的这种做法,可判杖刑七十,葛大人自己可知。”
葛显业擦了擦额头冷汗:“是是,下官知错……愿罚铜代罪,并无怨言!只是,这刁妇甚是顽劣,抵死不招,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呀!”
所谓的“罚铜代罪”在唐代时称为“铜赎”但凡犯了事要受罚的,除了死刑,都可以用“罚款”来抵罪。
这些就是唐朝法律跟现在最大不同的地方了。像葛显业这样,明明要仗刑七十的,交上七十贯铜钱,就可以免罪了。
但若是穷苦人家交不出赎铜,这顿板子可就在所难逃了,若是结结实实的下狠手打起来,足以将人打得残废半死的。
秦默心里叹了口气,暗暗道:唐代的法律,毕竟更多的是保护封建地主阶级的利益……果然是什么样的时代,就有什么样的产物哦!
不过,秦默的真正目的也并不是真要将这些当官儿的怎么样,他只想借此来弄清楚,这个奇怪的苏小怜,为什么会弄得哀莫大于心死,只想早早去陪伴那个她涉嫌杀死的丈夫呢?
“要不这样吧。”
秦默轻轻抚着手里的茶盅,淡淡说道,“本官,对这件案子,也煞是感兴趣。愿以私人的身份,一起帮助葛大人来查理此案。葛大人觉得如何?”
“好啊!”
葛显业马上面露喜色,“秦大人在江南的事情,下官早有耳闻。大人真不愧是狄国老的学生,精于推理断案。若得大人帮忙,下官可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秦默微笑:“既然这样,那好吧。葛大人,不妨先领我去看看死者的尸首再说。不
过葛大人千万记得,本官,现在可是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在协助葛大人查案。”
葛显业拱手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能结识秦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朋友,下官真是三生有幸啊!
大人您请,下官这就带你去停尸房,查验死者马成乾的尸体。”
秦默站起身来,跟着葛显业朝外走去,心里转念一想,暗暗的道:这个葛显业,弄清了我只是为查这宗‘民案’来了以后,怎么就表现得如此高兴了?
之前他还紧张兮兮的要请我到“后堂叙话”呢。莫非,他暗地里,真的还干着一些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见我没有发觉,才欣喜自若了么?
有点可疑。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先放在一边,料理苏小怜的案子再慢慢观察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