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冗长深色取代了繁华灯火。
竹苑内,裴臻手指轻敲着桌子。
一盏油灯摇曳,将他修长匀称的手指上光晕带着晃动,睫羽下,是深色的瞳眸。
他铺开纸,取了一只笔沾了磨开的墨汁在纸上落了笔。
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裴臻耳朵动了动,没回头。
“你来的倒是及时,正要找你。”
“公子怎么次次都知道!”身后的男子努了努嘴,上前朝人行了一礼。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偏瘦,面容普通。
放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半月不见,你武功还是没半点长进。”裴臻声音平稳,“坐。”
他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揭了面上的人皮面具,烛光将人原本清秀的面容显露出来。
他抱怨:“这日日从早到晚的忙活,哪有时间练功?公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裴臻笑笑,没接话。
“咦,公子刚刚说要寻我?”
“嗯。”裴臻用鼻音应下,“帮我查一个人。”
“谁?”
“阿拾。”裴臻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霍云倾身边的那个小护卫,听说之前是梦乐馆的兽奴。”
“他啊?”那人惊讶。
“怎么?”
男子笑了,有些八卦的凑过去,“公子,说来也巧,今日我可看了他的一出好戏。”
“哦?”裴臻挑了下眉。
那家伙今儿白日里不是一直都同他和霍云倾待在一起么?这么短时间又闹出了什么事?
“他方才去我们酒楼了,好像是去给小郡主买烤乳鸭,结果要走的时候突然和莫家的起了争执。”
“以他的身手,莫家的人奈何不了他。”裴臻淡淡。
“可是他……”
“可是他呢出于种种考虑,并不会明面上选择得罪莫家。”裴臻先人一步开了口。
男子拍案点头,“对,然后……”
“然后霍云倾领着人过去了。”裴臻又道。
男子:“……”
说的都让您说了呗?
“公子怎么知道的?”
裴臻抿了下唇,抬眸,“方才隐隐听到了前面的动静,听你这么一说便猜到了。”
男子点了点头,“也是,忘了你们都住城主府里。”
“公子怎么突然要查他?”他摸了摸下巴,“据我所知,他身世十分干净,一直在梦乐馆长大,上场后在汴城斗兽圈子里小有名气,再后来,他就被小郡主带走,您应该都知道。”
裴臻若有所思,“那他来梦乐馆之前呢?”
“他很小就来了,估计他自己都记不得,有必要查吗?”
“查吧,追根溯源,不是你们一贯干的事么?”裴臻搁下笔,垂着眸将纸折好装进信封。
冷风从窗口灌入,拂动人的衣袂。
“薛成海死了,梦乐馆也封了,可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褚燕他以为灭了口就能全身而退?到底想的太简单。”
他将装好的信递给了男子。
男子看了眼手中的信,“公子是要提前动手?”
“仲书秋人呢?”
“去了长梁。”
裴臻轻笑一声,“京都往外,是长梁城,长梁城由萧恒驻守,萧恒又是褚燕的人,你以为他要如何?”
男子拧眉,细思极恐,“该不会是要……逼宫?”
裴臻:“按理,薛成海既是为褚燕做事,那么他们这些年暗中积攒的钱,应到了褚燕手中才是,最后却全运到了长梁。萧恒没用这笔钱招兵买马,而是修筑了大规模的地下城用做斗兽所用。”
男子点着头,“但是现在莫云娇已经将梦乐馆私制药剂意图谋反的事上书给了圣上,圣上应该很快便会怀疑到萧恒的地下城。”
“狗被逼急了,也是会跳墙的,他逼宫不会太久。”裴臻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水,“几千只发狂的野兽攻入城中,破坏力可比军队强多了,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城中百姓。”
“明白了,公子是想在他动手之前制衡住他。”男子起身,拱手,“我即刻去通知各城的人安排此事。”
“阿福,”秦至叫了一声人,嘱咐,“让大家万事小心,不要暴露了身份。”
阿福看向人一笑,“公子放心,我们暗阁的人,暴露不了。”
目送人离开,秦至仰头,视线落在了窗外一轮圆月。
冷白的月辉落在人俊朗分明的五官上,勾勒朦胧的廓影,柔和而清冷,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色。
“母妃,等了整整十年,儿子终于可以为您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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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怀小院中,里里外外仍旧掌着灯。
明亮温暖的屋子里,霍云倾立在榻前,目光久久注视着榻上闭着眸的少年。
她仍旧披着出门时的红色大氅,披散的墨发软软落在大氅中,一张小脸被深红色在光下衬得愈发白嫩剔透。
杏目雪腮,皓眉粉唇,宛若入画。
月娘端着热水进来,见人还站着,心中是又羡又忧,“小郡主,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孙大夫说就是一些皮肉伤,伤口不深,我来照顾便好了。倒是您,白日里本就累,又折腾了一夜再不去休息我看您就要出事了!”
她是没见过她家郡主这么担心谁的,一听阿拾出事立马便从榻上爬起来冲去了一品香,她带着一群府兵紧赶慢赶都没能追上人。
回来后还守在这寸步不离,欸,反正她是没有阿拾这种福气了。
霍云倾摇头,“我睡过了,这会不困,月娘你去睡吧。”
她上前从月娘手中接过脸帕。
这种献殷勤刷好感的机会当然得她来,得让人好好感动一下才行。
她又救了他一次,还照顾了他一夜,她不信人不动容。
感化这种事啊,得乘胜追击,她感觉胜利就在眼前了!
月娘叹了一声气,倒也不觉意外,“那我陪您一起。”
霍云倾抿了抿唇,担忧人身体,“你也忙了一夜,赶紧去睡吧,你放心我一会困了就去睡觉,不会强撑的。”
“可……”
“听话。”霍云倾坚持。
月娘:……
变了,小郡主真的变了。
“郡主,您是不是觉得……我在这打扰了您和阿拾独处?”她眯了眯眸子考量地瞄着人。
霍云倾一怔,转眸看向问话的人。
“您喜欢阿拾呀?”月娘的八卦之心被燃起,“那您是更喜欢阿拾呢,还是更喜欢秦至小公子呢?”
榻上的人睫羽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