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姓细封,为你而死的细封族长,是我兄长。”
说这话时,这细封大姐眼神犀利,语气不耐。她极力克制,让自己出声平静,那字缝里也难掩燥怒。
元无忧这才全然明白过来。过去细碎的疑点终于串联起来了,敢情这都连着的?
白兰这位姓细封的女首领来者不善,摆明了对华胥国主有意见,但表面上也没为难她,还为她设宴庆功,元无忧自然不能拒绝。
于是本该吃早上饭的时候,城中馆驿吃起了席。
元无忧再次回到木兰县馆驿,这个她梦开始的地方时,目之所及只有断壁残垣,荒凉破败,仅存的几间房矗立在废墟里,十分突兀。
她最初来时,是女囚,是郑家姑姑,是兰陵王的军医、相好……她在木兰城里曾换过无数身份,但每次她都有种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宾至如归。
只有这次,元无忧明明是霸占木兰城的主帅,却因左右的党项白兰对她不忿不服,而显得她从未有过的局促拘禁,没有归属感。
甚至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这种感受,直到白兰这次来的最高统帅,七王女白兰地赶来,元无忧也没觉改善。
唯一能令元无忧感兴趣的,就是她发现白兰这支部落里,有不少人都背着白兰地身上那种、带弩机的弓弩,甚至还有一支弩兵小队。
同时,元无忧也暗暗忌惮起来白兰这帮弩兵。
白兰对华胥如今态度暧昧,偏向哪方也是举棋不定,既不服她的统率,还桀骜不驯,就算今日口头臣服了,只恐有一天也会造反。
但元无忧毫不畏惧,甚至有些期待。
只要白兰有造反的苗头,给她个借口,她必须得率先缴了她们的械,把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白兰弓弩,给攥到手里!
还有她们的犀牛皮甲胄。
果然,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元无忧虽然有一瞬间的愧疚,但瞬间就被自己抛之脑后。
她想当土匪已久啊,就是一直拉不下脸。
如今边境战事胶着,看似她是被动的,实际上她是最乐于看到战乱的。
乱起来,她才好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馆驿正殿内,席间。
这位白兰七王女倒是跟华胥国主热络,还不忘给她引荐阿渡,说是她表弟。
原来阿渡的父亲是当今白兰王、女可汗的同胞弟弟,出身白兰王室弱水族,母姓苏毗。可惜他父亲在他几岁时就过世了,而他母亲毕竟是苏毗王朝的皇帝,就又续娶了新王后。
白兰王从前最疼爱弟弟,自然也疼爱弟弟唯一的孩子,弟弟死后,唯恐侄子吃亏,便将他接到身边来,里外都拿他当王子宠着。
要搁元无忧,她本无意打听阿渡的身世。但白兰地是个好看热闹的,她声称早就听说,今年痴傻了三年的皇太女一清醒,就在黑水城外打了场硬仗!当时她这表弟也参与了,但又被她收编了,还给他赐了华胥国姓和名字?
说到这里,白兰地满眼戏谑,嘴角忍不住歪出笑意地,歪头打趣着旁边坐着的小国主:
“在白兰,只有妻主才能给男娃赐名,你早就对我弟一见钟情了吧?”
元无忧一脸严肃,语气诚恳:“一见钟情钟的都是脸,你回头看看他,你再问问你自己,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白兰地下意识扭回头去,遭了红脸少年一记要杀人似的眼刀。
她这才悻悻然正襟危坐。
彼时,几位头领悉数落座。
而那位细封部的亲戚,姓细封的白兰女首领挺自来熟,已经让随行的火头军制作了白兰特色食物,要让元无忧尝尝异域风情。
不仅如此,这大姐居然还找来个羌族男人伺候局!
随着白兰羌部的特色菜肴,被鱼贯而入的火头军端上桌来,最后头还跟着个羌族男子,一身滴溜算卦的配饰,扭腰摆胯,跳着舞就进屋了。
远远一听见环佩叮当,再瞧见那优美劲瘦的身姿,元无忧就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瞬间有些无所适从。
进屋这羌男,穿着半袖露臂的羌部服饰,漏着一掐小蛮腰,短裙及膝脚蹬鹿皮短靴,一看就不是征战沙场的戎装。
但他扭腰摆胯起来,身上金饰与宝石敲击作响,确实漂亮,能让人见之忘俗,暂时冲散了几分战乱带来的恐怖了和哀愁。
随后,这位年轻的羌男边跳着家乡舞蹈,边转着圈儿跟桌上所有女人热情碰杯。
尤其殷勤讨好女可汗。
即便元无忧一眼看出来了,他就是个伺候局的交际花,活跃酒桌气氛的一道菜,她还是放不开同流,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自在。
与其看羌男跳舞,更让元无忧感兴趣的,是白兰羌兵的弓弩。
尤其是当阿渡和那女首领,因落座而把弓弩放在地上时,她忍不住总拿目光瞟过去看。
同在桌上的阿渡抱臂旁观,全无替男同胞不平的愤懑,倒有些习以为常。
华胥国主刚大战一场,痛失亲友,自然没心情宴饮赏男色,依旧绷着冷脸端着严肃。
即便那个羌男弯腰朝她敬酒,夹着嗓子,拿汉语喊她“女帝陛下再来一杯”,他语气宛转如唱,尾音带钩,身体也一副下位者乞怜的姿态,任谁都不舍得拒绝。
也没什么放荡之举,可就是勾人心魄。
即便如此,女国主也以“立足未稳,不宜醉酒误事”而拒绝了。
见她腼腆拒绝,细封女首领道:“阿狸,怎么硬邦邦的,不给国主展现一下你的热情?”
随后那羌男便讨好一笑,“哎呦”一声去抱她的手臂。元无忧左臂刚刚二次受伤,痛感敏锐,被人一碰就赶紧拿到另一边去,躲开了。
细封部首领啧声,“按你们中原话,这叫坐怀不乱吧?国主是腼腆啊,还是不喜欢阿狸这样的?大女人在情场可不能畏畏缩缩,尤其你还是华胥可汗,别让部下瞧不起你啊。”
元无忧权当看不懂羌男的勾引,从容镇定地冲细封首领道:
“饮酒庆祝罢了,何必为难男子。听闻党项白兰民风淳朴,男子再热情奔放也不该被拿来取笑。朕既为国主,更不能染指良家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