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回头看了眼宇文孝伯,“你也出去。”
宇文孝伯:“啊?”
幸亏他还有些眼力见,冲她嘱咐了句:“我二弟有伤,你可别碰他啊。”
就摇着头走了。
随后,楼上重归寂静。
俩人独处一室,少年穿着汉人的交领大袖襦衫,自顾自地扭头,规规矩矩地走回去,坐在床边。
元无忧也紧跟着他,坐到了床边椅子上。
万郁无虞的头发生长了很多,齐腮的黑发微微蜷曲,参差不齐的刘海儿三七分地梳在两侧,那条长生辫也解散开来,垂下来时长至胸口。
他那双深蓝眸子凝视着她,窗外的黄昏日落,丝毫未照进他平静如湖面的眼睛里。
万郁无虞眼里没有光了,也没有沁水般的鲜活澄澈了。
俩人互相端详,像久别重逢的老友,陌生又熟悉。
见她与自己相顾无言,他率先打破沉默:
“你喝酒了?”
元无忧闻了闻自己袖子,“你咋闻出来的?我怕熏到你,都沐浴过,换衣服了啊。”
“你说话语气僵硬,舌头发直。”
她无奈地松快一笑,“你还真了解我啊。”
少年拿深蓝凤眸凝视着她。
“米擒林还得力吗?党项八部可听话吗?”
“都挺……听话的,你那个副将还总问我你的伤势呢,让我来把你救出去。”
“他就是拿我当亲人了,没有给你施压的意思。若有不服从的……你小小打骂,恩威并施即可。”
元无忧闷声笑道,“我怎么有种,抢你功劳和部下的感觉呢。”
“他们本就是你的部下。”
元无忧刚想打趣地问他:“你不也是吗?”
可又说不出口。
便忽然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家人。
“你舅舅在襄阳太守那里,你放心。”
“谢谢你,还在意我的家人。”
少年与她四目相对,叹了口气,“抱歉,我对不起安德王,我真不知道……那东西会让他失去孩子,更不知道……那个池子会让男人不能……人道……”
“行了,我个旁观者,无作为就是最好的作为了。你放心,他身体好着呢,今天还当着我面儿和南梁亡国公主做那个呢,而且他有没有过孩子,谁也不知道。”
“嗯?和公主做?”少年愣了下,旋即瞪大了眼睛,“做,做…那种事?当着你的面儿?”
元无忧表情木然,“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亲口所说,承认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急着找男宠?”
“他疯了吧?”万郁无虞眨巴长睫,像是难以接受。
“他怎能…怎会这样?就算因爱生恨,破罐子破摔,岂能在你面前……”说着说着,他瞧着眼前姑娘愈发阴沉的脸,以为她不高兴自己质疑她,赶忙摇头。
“我不是质疑你的话,我就是…不相信有人会这么作践自己,我…我不说他了。”
少年抿了抿干裂发白的嘴唇,犹豫半天,还是轻声问道,“所以,你找了新男宠么?他是…是哪里人士?”
元无忧垂眼盯着他,翘唇轻笑,“吃醋了?”
万郁无虞瞬间凤眸微眯,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少主别介意,我哪有资格,哪配对你有怨念……”
“我不介意,你也别多心。”元无忧想起他跟山无陵的仇恨,可不敢直说,只敷衍道,
“那个不算男宠,我就是生那谁的气,又喝醉了酒,看他不顺眼做个露水情缘罢了。”
闻听此言,少年凤眸凝着深邃,愕然。
“那……只要你高兴便好。”他垂眼叹气,复又睁开,眼神凝重,“你多了酒后乱…那个的脾气吗?你可要注意身体,别碰脏的……或是找个忠诚长久的男宠……”
“你要毛遂自荐吗?”
“我…我也不算干净,你别羞辱我了。”
她都主动,明示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忙不迭退后,元无忧无奈。
“你嗓子还哑着,少说话吧。”
顿了顿,元无忧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发现他下巴多了一层乌青的胡茬。
她忽然惊奇地凑近他,伸手去摸。
触感扎手,少年那对凤眸却倏然瞪大,身体也瞬间往后躲了躲。
“你…这是为何?”
“……你居然有胡茬啊?我头回见。”顿了顿,她又补道,“不对,三年前见过,不过你刚开始长胡子没多久,就离开华胥了。”
万郁无虞凤眸微眯,一时不知该回应她记性好,对自己留心,还是该回应她自己三年前为何离开。
但这两条都不适合展开聊。
“抱歉…我这副邋遢样儿吓到你了吗?可惜这屋里没有刀片给我修脸,他们怕我自尽和逃跑……”
“不是的,我是心疼你憔悴了。”
听了这话,万郁无虞默默把后半句“连能砸出碎片的瓷器都不给我”咽回了肚子。
他眼望着身旁的姑娘,觉得被她感动,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偏生她还一脸坚毅果决的问他:
“想跟我走吗?虽然周国不允许,但只要见到你了,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带在我身边。”
万郁无虞凤眸一怔,眼里倏然流露出光,又缓缓垂下眼睫,黯然下去。
“我已经是罪人,俘虏。再连累你劫狱,一起当罪人,我才罪该万死。”
“啧,别说死字,你不是活着呢吗?”
“若不是舍不得你,我昨天就不活了。”
说这话时,少年深蓝凤眸凝重地看着她。
元无忧想骂他,都开不了口,因为他眼睑泛红,眼窝湿润了。
万郁无虞真是别扭的性格,自卑敏感,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可他明明最在乎她。
她一时情急,赶忙抓住他袖子,“不许胡说!我拼命把你救回来的!”
少年却受惊一般,迅速抽回袖子,身体瑟缩着往床里挪了挪,离她更远些。
他惊恐地看着她,随即抿了抿唇,“别碰!我…脏。”
元无忧去抓他衣袖的手还僵在半空,怕再吓到他,只好缩回手,“不,你不脏。别怕,我不会欺负你了,永远不会。”
万郁无虞小声道,“进屋这么久,你都没问过我的伤。”
“我问你,你也够呛说实话啊,我进屋之前问过你大哥了。”
“我说的是……那里的伤。”
“……嗯?”
万郁无虞见她好像没听懂,内心的苦涩瞬间溢到了脸上。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我脏了。我甚至不敢踏出这间屋子,不敢去见党项人……更不敢,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