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跟你划清界限,此后你们党项与我华胥再无瓜葛,但你们抢走的地盘,我定会一寸一寸夺回来!”
万郁无虞喉咙哽住,他湿漉漉的深蓝凤眸骤然阴寒狠戾,眼神弥漫着狠绝的死寂。
“下次见面你与世人无异,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死在你手里。”
俩人放完狠话后,元无忧先一步调转马头,催马离去。
元无忧知道,万郁无虞做恶是为帮亲人,并非十恶不赦,可他做的太狠毒了,这种灭绝人性的事,他是帮凶,也是名义上的主犯。
她能理解他,但不能偏袒他,原谅他。
而万郁无虞望着元无忧离去的背影,硬撑着的挺拔脊背再也坚守不住,整个人瞬间浑身无力,忽然“扑通”一下栽到马下。
摔在地上那一刻,万郁无虞感到后腰被硬物硌的快断了一样!
他顾不上浑身都像被摔散架的痛,就挣扎着坐起身来,拧腰去摸索身下的硬物。
是他送出去的银剑。
思及至此,万郁无虞顾不上捡剑,慌忙跪趴在地,长指满地扒弄草丛,去找被她扔回来的党项王戒。
在外威风蛮横的党项王,在眼下也不过是个怀春又受了情伤的少年。
少年那站起来高大挺拔,宽肩窄腰的英武身形,此时却像只犬兽一般,匍匐在地长腿膝行,狼狈不堪,姿态可怜。
此时倘若有人从他前面过来,定会看到他满脸泪痕,却执拗地,焦急地徒手去翻弄每一寸野草和土壤。
顾不上手指被锋利的草叶刮出血,也顾不上被跳起的草虫咬痛,他奋力在草里翻找。
即便他知道,她不想留下任何他给的东西,可他也可笑的想,那枚王戒里的戒刀机关是她教他的。
那是万郁无虞在这世上所拥有的,唯一一件和她有关的东西了。他曾郑重的,把自己的爱意和党项八部的忠诚,都献给她,想表明无论自己走多远,多么野心勃勃开疆扩土,他的根源他的归宿都是她。
可是她不要他的王戒了,也不要他了。
因为少年党项王跪趴在地,找的太专注,没看到有人凑近,直到一双靴子走来,停在他面前,然后弯腰捡起一枚白玉戒指递过来……
万郁无虞茫然地抬头,正对上自己副将那双愠怒又心疼的眼睛。
他只颤抖着手指去接过自己的王戒,珍而重之地牢牢攥在掌心。
俩人相顾无言,又胜似千言。
——元无忧往回没走多远,迎面就看见个人。
那人脸覆黄金面具,身穿黄金明光铠,黑红两色文武袖,胯骑白马,正驻足在元无忧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他背后远远可见穰县的城门。
正是她舅舅。
这是一条荒野小路,被人走多了才露出裸土。
元无忧便郁闷地让马慢悠悠走着,也不催促。
倒是跟舅舅离近了,擦肩而过时,元子烛忽然拽住她的护腕,递给她一个打了绳结的油纸包。
“给,刚碰见个早点铺出摊,买的包子。”
“谢谢舅舅。”
元无忧下意识接过油纸包,触手温热,但不至于烫手。
见外甥女有些失魂落魄,元子烛不动声色地调转马头与她并骑。
发现他的细腻心思后,元无忧缓缓抬起五官阴郁的娃娃脸,褐色凤眸凝重地看着身旁的舅舅。
“刚才我俩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
元子烛没敢承认,所幸黄金面具挡住了他脸上的尴尬,只轻咳了声,
“好孩子,你别太伤心了,你去看看那些恢复正常生活的百姓,就会发现你的杀戮,你的大义灭情郎都值得。”
他说这话,就是默认听见了。
元无忧笑了声,而后摇头,“不算情郎。没在一起过,就胎死腹中了。”
元子烛心知肚明,她说的是气话,这孩子从小就一脸诚恳的口是心非,打死也不承认。
但他很欣慰,至少她表面还能装不在意。
“对了,你是不是落了东西在城里?”
说着,元子烛忽然伸手去自己鼓鼓囊囊的甲胄里掏东西。
“什么东西?”元无忧都没敢细看他的举动。
元子烛掏出一封蓝色信函,想递给她,才发现这小姑娘已经撇过脸去,一本正经地回避他,不免觉得好笑。
“你怎么了?舅舅脸上有东西?”
“不是,是你这举动……我最近被城里那帮不知羞的西域男人,给辣眼睛了。”
“你个坏孩子!舅舅不是穿的挺严实吗?怎么说的……像我老不正经一样。”
说着,元子烛拿洁白刚劲的手指、捏住靛蓝的厚厚一沓信函,递给她,“你怎么丢三落四的?把兰陵王给你的信都乱扔。”
元无忧惊惶地将手里包子塞他怀里,夺过信函打开一看,里面没丢东西,才松了口气。
“怎么到你手里了?”
“我在路上捡的,看到有个院里有窟窿,露出一封信函。”
元子烛眼神揶揄,“他倒挺大度,给你写绝笔信,还劝你跟别的知心郎结发为夫妻。”
闻言,劲装姑娘顿时瞪眼,
“你怎么还私拆,偷看别人信件啊?”
“我不拆开看看,怎能知道失主是谁呢?”
“倒也有道理。”顿了顿,元无忧忽然道,
“舅舅,我要是跟人结发成婚,你会坐高堂给我们证婚吗?”
“那要分是谁了。”
“高长恭,你同意吗?”
元子烛脸色一僵,随即咬着后槽牙笑道,“同意啊,你要是能把他娶回来,我就同意,这样能少个劲敌,还能让他一个跟我同岁的老男人管我叫舅舅,但你可不能外嫁。”
其实舅舅想的很现实,兰陵王绝不会背叛北齐高家,就算他真能跟高家断绝关系,放弃一切来到外甥女身边,那他就是废人一个,无权无势只有身体和美貌,却没脑子。
毕竟他外甥女是华胥女帝,以后也还是要当皇帝的,把他这样一无所有的绣花枕头放进后院,很快就能被折磨废了。
故而元子烛丝毫不担心兰陵王会让外甥女当昏君,且兰陵王也不具备当祸水的智商。
元无忧沉默半晌,也回道:
“我倒希望把他娶回来。”
说罢,她便催马喊“驾”,独自往城门方向走了。
元子烛紧跟其后,与她并驾齐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