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可怜他这个将死之人?
他就不能不装可怜吗?
苏九心中的那点同情一瞬间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她用力甩开了裴元诤的大手,冷冷道。
“你没死我就安心了,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你最好记住一点!”
说完,苏九立即走了出去,把裴青叫过来照顾他。
裴元诤也知苏九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她已是贺俊的妻,如何能再和他纠缠不清呢?
“皇上,别伤神了,谢大夫说你的病要好好卧床休养,切勿劳神。”裴青帮裴元诤盖好了被子,退守到一旁站着。
大人的心里只有公主,何时想到了他自己,可偏偏公主对大人这么无情,他早看不过去了!
若是一般的贫民女子,他定会杀了她以绝后患,可偏偏她是个公主!
“裴青,九儿她……和贺俊成完亲了吧?”裴元诤幽幽的声音弥漫着无数的苦涩。
九儿对他似乎从来没有舍不得过,照顾他,或许只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并不是对他还有情。
“皇上,裴青很希望公主和贺公子能结成连理,这样或许皇上对公主不会再念念不忘,能再找个好女子照顾你,心疼你,可上天似乎并没有听到裴青的希望,在你病倒的时候,公主和贺公子的婚礼也终止了,他们没有成为夫妻。”裴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愿将真相隐瞒裴元诤。
大人很希望公主能回心转意回到他的身边,可有那个可能吗?
即使公主没能和贺公子结成连理,她也不会再回到大人的身边了,因为公主对大人的误会太深太深了。
听了裴青的话,裴元诤难掩那份窃喜的喜悦之情。
饶是自己的身体再如何不好,他私心里仍是希望九儿不要嫁给贺俊,这样或许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像他这种拿不起又放不下的皇帝,也算是千古第一人吧。
“裴青,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了,出去吧。”
最后,裴元诤闭眼,淡淡地开口道。
他该拿九儿怎么办,要不要……反悔自己先前做出的决定?
裴青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很快退了出去。
大人何故纠结于公主,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又何苦非要是公主!
裴青走后,裴元诤伸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欺瞒了九儿他的眼睛已经看得见了,她知道后恐怕更会恨他了。
苏九三天三夜没从裴元诤的屋子里出来过,一出来,贺俊冷着一张脸在大厅里等着她。
“九九,终于舍得从裴元诤的屋子里出来了吗?”贺俊冷漠的声音包含了无数的讽刺。
裴元诤是他命里的克星!
“贺俊,你想发火尽管发,我知道那天我当众悔婚让你觉得很难堪,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苏九的表情很冷淡,可以说连一点起伏的情绪也没有。
这件事是她的不对,她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很对不起贺俊,可不管怎么样,她之前想嫁给他的那份心是真的。
“你让爷在江南丢尽了面子,爷现在很生气!”贺俊起身,大步走到了苏九的面前,那双好看的凤眼怒意沉沉地瞪着她,充满了责难的阴鸷。
从来没有人敢让他贺俊丢面子,而且一丢就是两次!
“如果你生气,可以骂我,我让你骂到消气为止。”苏九微微抬眼,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自己悔了两次婚,是个人都会很生气,贺俊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你!”苏九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贺俊的怒气彻底爆发了,双手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凤眼危险地半眯,透着黑沉沉的冷光。
“在你心中,是否爷对你再好,也不及裴元诤对你笑一笑?”
他简直在自找麻烦,明明知道自己在九九的心中不及裴元诤,却依然不甘心啊!
“贺俊,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苏九用力掰下了他两只捏疼自己肩膀的大手,冷下了小脸,越发不近人情地道。
“我和裴元诤之间怎么样,那是我的事情,请你不要过问,悔婚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欠你的东西我会还给你,你大可放心。”
这五年来,贺俊一直对她很好,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了,欠贺俊的钱她可以还,欠他的情恐怕这辈子很难还了。
“九九,爷算是看清楚你了,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苏九的话让贺俊气得咬牙,说完后,立即气得拂袖而去。
没心没肺?说得好,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放着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不要,却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杀父仇人,简直犯贱!
冷冷地笑了一声,苏九不想继续留在贺俊的别院里,回了她的春风一度。
父皇,我是不是很对不起你,看着裴元诤快要病死的样子,我竟然对他下不了手!
入夜,苏九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皎洁的明月,心中突然泛起了莫名的悲伤。
也许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事不是你站在我的面前,我却不知道你爱我,而是你爱着的人竟是你的杀父仇人。
“母后。”
这时候,苏瑾推门走了进来,沉稳地走到了苏九的面前跟她请安。
“瑾儿,有什么事情吗?”收起自己的惆怅情绪,苏九笑着问苏瑾。
“母后,父皇说明天我们就要回京了,瑾儿来跟母后告别的。”苏瑾低着头,轻轻的声音里有着太多的不舍。
“母后,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宫吗?”
他想要母后跟他们一起回去,可父皇说,母后不会跟他们一起回去。
苏九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晶亮的杏眼里流露出沉重的思虑。
裴元诤今天不是才刚醒吗?他那样的身体情况怎么受得了一路的舟车劳顿。
“瑾儿,你父皇为什么突然急着回京?”苏九摸着苏瑾的小脸,问他。
是她把他的心彻底伤透了吗?所以他想离开,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想到这里,苏九的心很不舒服,仿佛要失去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一样。
“父皇什么也没跟瑾儿说,不过瑾儿看得出来,父皇的心情很不好。”苏瑾偎依在苏九的怀中,抬头看着自己的母后,有些哀求地道。
“母后,裴青叔叔说父皇的病要卧床半个月才能休养好,你帮瑾儿劝劝父皇好不好,父皇的病很严重,有好几次我都看见父皇在偷偷地咳血,母后,瑾儿不想父皇死,没有了父皇,瑾儿怎么办……”
小小的孩子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哭得很伤心,苏瑾啜泣的声音不禁让苏九也酸了鼻子。
“瑾儿,如果没了你父皇,你还有娘啊。”苏九试图劝说苏瑾。
裴元诤自己想回去,她是拦不住的,何必要自讨没趣。
“母后,你和父皇是不同的。”苏瑾不赞同地摇摇头。
“我很小的时候母后就不在身边了,是父皇一手将瑾儿拉扯大,父皇白天上早朝,晚上还要批奏折照顾瑾儿,身边更是没有人关心他的身体,大臣们多次劝父皇纳妃,父皇都不同意,因为瑾儿知道,父皇心里只有母后一个人,容不下其他女子了……”
静静地听着苏瑾叙述和裴元诤有关的事情,苏九听了好难受。
原来……他一个人带着瑾儿过得这么可怜。
“父皇还有一件很宝贝的冬衣,有次瑾儿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被父皇罚跪了整整一天,后来瑾儿才知道,那件冬衣是母后留给父皇唯一的遗物,他舍不得穿,更舍不得让人碰。”苏瑾用衣袖抹着眼泪,再次抬眼看着眼眶发红的苏九,苦苦哀求道。
“母后,父皇那么喜欢你,就算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也请你原谅父皇好不好?因为父皇说,他活着,只为替母后养大瑾儿,如果没有瑾儿,父皇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的父皇母后为什么不能跟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恩爱呢?
苏九摸着苏瑾那张与裴元诤十分相似的小脸,眼中含着的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瑾儿,不是娘不想和你父皇重修旧好,可是你父皇他……”
说到这里,苏九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只因事实的真相太残酷,她实在不应该去告诉年幼的苏瑾。
“父皇他做了什么让母后那么生气?”苏瑾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父皇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从不告诉他。
“瑾儿,有些事情你长大了才会明白,现在的你还太小。”苏九用衣袖擦干苏瑾眼角的泪,想很自然地笑出来,可心中那么难受,怎么也笑不出来。
“瑾儿是不明白,不明白父皇那么喜欢母后,母后却一点不心疼父皇的病,还要嫁给别的男人,母后,瑾儿对你真的很失望!”
苏瑾气呼呼地甩开苏九的小手,跑了出去。
苏瑾这话无疑就像是重重打了苏九一耳光似的,杏眼里的委屈和痛苦尽数化为了泪水。
“母后何尝不想心疼你父皇,可是母后不能啊,母后不能对不起很疼爱你的外公……”
苏九慢慢将被苏瑾甩开的手收了回来,咬唇哽咽道。
看到裴元诤病恹恹的样子,她何尝不想心疼他,何尝不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又何尝不想去原谅他。
可自己一旦那么做了以后,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疼她爱她的父皇,她不能那么自私。
如果裴元诤不是她的杀父仇人该多好,这样她愿意守着他,即使他只有几年的寿命了,她也愿意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可偏偏……上天那么会捉弄人。
裴元诤的病根本没有好,裴青是极力反对立刻回京的,一路上的颠簸,只会让大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倘若有个万一,太子便没有人庇护了。
但裴元诤坚持要回京,裴青劝说无果之下,才叫苏瑾去求苏九劝说裴元诤留下来好好养病,可苏瑾哭着跑回来的,看来是没有一点的成效,公主是铁了心地想让大人死在半路上。
裴青背着裴元诤出了贺俊的别院,贺俊在门口送他。
“皇上,你这般劳师动众,可是做足了花样,不知九九会不会因你的苦肉计而心软呢?”贺俊不阴不阳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刺耳。
裴元诤这么折腾自己,还不是让九九心疼他到心软,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苦肉计而已!
“贺俊,朕回京后再也不会到江南来了,也不会再出现再九儿的面前,请你替朕好好照顾她们母女,护她们一世无忧。”裴元诤趴在裴青的肩头,有气无力地笑道,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急促的喘息声。
他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放弃九儿,不光是因为身体的问题,还因为九儿不会原谅他,他死缠烂打了这么久,没有任何的结果,继续留下来也只会让九儿更讨厌他,何不潇洒点放手。
“皇上这话请收回吧,九九前几天已经把在下给抛弃了,您啊,还是自己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俩吧!”贺俊自嘲地冷笑说完,立即转身走进了别院。
他也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不需要裴元诤来施舍他!
闻言,裴元诤只能苦笑一声,对身边的温衍说道。
“你留下来照顾九儿吧,不必跟朕一起回京了。”
即使没有了贺俊,他也要找个能照顾九儿的。
“贺俊不稀罕的东西,本侯爷同样也不稀罕!”温衍冷笑一声,双手环胸走了出去。
他怎么不知道小九心里装着的人是谁,就算裴元诤真的死了,他和贺俊谁也替代不了裴元诤在小九心里的位置。
“爹,爹,爹,你为什么离开小云儿,你不要小云儿吗?”
突然,苏云从门外跑了进来,像股旋风一样冲到了裴元诤的面前,扯着他白色的衣袖,哭得可怜兮兮。
这是裴元诤第一次看见自己女儿的样子,长得和九儿真像,尤其是眉眼的地方,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大美人。
“小云儿,爹要回京了,以后你来京城看爹行吗?”裴元诤示意裴青把他放下去,极为艰难地蹲下身去,伸手轻轻帮苏云抹眼泪,最后不舍地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眼眶微红。
她不能把自私地把小云儿带回京,因为小云儿是九儿的唯一,犹如瑾儿对他一样重要。
“爹,爹,爹,求求你,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苏云哭得更伤心了,死命地拽着裴元诤的手臂不让他起身。
为什么爹一定要走,他不要娘和自己了吗?
“小云儿,爹不在你们身边,你要替爹好好照顾你娘,答应爹这个要求好不好?”裴元诤轻轻推开了苏云,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他也不想离开小云儿,离开九儿,可是他不走不行,京城里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而且九儿也不希望看见他留下来。
“爹,小云儿不要!”苏云蛮横地哭喊。
“你就是不要小云儿,不爱小云儿了,所以要走!”
坏爹爹,坏爹爹,她不要喜欢他了!
“小云儿……”裴元诤无奈地摇头苦笑不已。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还不能对小云儿说清楚。
“爹,答应小云儿不要走好不好?”伸手紧紧抱住裴元诤的脖子,苏云哭得都哽咽了,晶莹的泪水沾在长长的睫毛上好不可怜。
“小云儿,爹不能答应你留下来,以后只要你娘同意,你可以让你贺俊叔叔带你来看爹好不好?”
面对哭闹的苏云,裴元诤只能忍着身体的病痛耐心地哄着,最后用尽了办法,才哄得苏云不哭了。
“爹,小云儿要去京城找你,你不要不理小云儿。”小丫头哽咽着,不舍地放开了自己的宝贝爹爹,撅着小嘴忍泪看着他。
“好,小云儿。”裴元诤让裴青把他搀扶起来,勉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重新挂到了苏云的脖子上。
“小云儿,这是爹的随身玉佩,不要丢了。”
看着脖子上的玉佩,苏云擦干了眼泪,重重地点了个头。
随后,裴元诤垂下眼睑,不再看苏云,让裴青重新背起他,朝门外的马车上走去。
“苏云,把这个交给母后,以后你到了皇宫,我会好好招待你的。”苏瑾将一幅字画交给了苏云,然后含泪大步走了出去。
母后,希望你看到这幅字画后,能明白父皇对你的一片情意。
苏云抱着字画追了出去,看着裴元诤坐着马车远远而去,苏云的小嘴里只喊着一个字,爹。
裴元诤没有勇气掀开帘子去看追着他跑的苏云,眼中的水光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小云儿,原谅爹好不好,爹一点也舍不得离开你们母女俩。
裴青在旁照顾着裴元诤,看着自家大人难过的样子,他心里何尝好受过。
公主就是如此无情,非要大人尝到骨肉分离的痛苦!
温衍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要去跟小九告别吗?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了,小九心里没有他,他走或者留,她都不在乎。
一行人很快行至到城门口,那里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穿着火红衣裙的女子,她听到了马车声后,慢慢转过身来,一步步迈着稳健的步伐朝裴元诤的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