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不太明白。
听人给他解释才知道，皇后的意思是要在街上设棚，让他从患病到治愈，都有人亲眼看见。
现在，医官患病的事早就传遍整个燕州城。
想要重新获得百姓的信任，只有让他们亲眼看看。
这是如今最直接，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到时候他们会安排下去，有专门的人手在旁照看，也会安排守卫，不会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而且条件也会尽可能舒适。
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除了出恭，其他所有时间都暴露在外，让百姓亲眼看到他们的特效药可以治愈疫病。
这虽然对他身体上没有任何程度损害，但如此毫无隐私的完全暴露在别人眼中，还要一直持续到病愈，实在有些尴尬。
甚至可以说是精神上的凌迟。
他觉得不自在。
医官听完，陷入沉默。
这种事，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面，从来没有见过。
荒唐。
甚至荒谬。
云若璃知道想让他跨过心里那道坎肯定不容易，但这个时代没有其他可靠的媒体，消息只能靠人道听途说。
除了这个办法，实在没有别的。
她并不想强迫对方。
毕竟染上疫病就已经够不幸，还要被放出去供人“观赏”，实在有些可怜。
如果他实在不愿，云若璃还有别的办法，只不过那种就要稍微麻烦一些，也更浪费人手，且无法挽回官府的威望。
是下策。
甚至，还有个下下策。
不过那是他们所有办法都不管用才会出现的结果。
“这件事本就因下官而起，下官责无旁贷，就算娘娘亲自过来，只要能够挽回今日之错，下官也会去做。”
医官想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虽说这种事听起来的确有些诡异，但至少如厕不会被人看见。
而且今天的事确是他之过。
“放心，本宫也会在。”云若璃安抚道。
“辛苦娘娘。”
“不辛苦。”
事情敲定之后，就是紧锣密鼓的推进。
皇后亲临燕州，与燕州百姓同进退。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人们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亲临已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事，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她居然令人在街边设棚，安置患病的那个医官，然后亲自监督太医为他用药。
白天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看着。
夜晚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又继续过来守着。
她承诺太医院的药必定有效，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下了太医当场熬好的预防药。
最开始，百姓都以为皇后疯了。
甚至有人怀疑这人根本不是皇后，而是燕州府情急之下找来的人假扮的。
但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这是杀头大罪。
而且皇后身边的嬷嬷拿着皇后金印，又有圣旨佐证，证明她是领了陛下旨意，来燕州坐镇。
圣旨做不得假。
可这疫病是治不好的。
他们亲眼看着很多人染上这怪病，然后病死，尸体虽然被官府处理，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染病。
没完没了。
原本京城太医来到燕州的时候，也有人生出过希望。
可现在他们自己都染病，还有谁能救燕州。
所有人都会死。
皇后过来，也是跟他们一起死而已。
看她还身怀六甲，恐怕还没意识到这疫病有多可怕，恐怕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大齐就该要换个皇后了。
百姓们在街上看了片刻，就纷纷散去，回到家中，门窗紧闭。
医棚外又变得门可罗雀。
金嬷嬷焦急的看着这一幕。
想上前劝说，却被云若璃叫住。
曹进也很着急。
曹进就是那个染了疫病的医官。
一开始他还有些羞耻于要被人盯着看，可现在百姓都走了，根本没人看他，他反倒更不自在。
好像他好不容易做出的“牺牲”毫无价值一样。
这是在太扎心了。
“娘娘，这……”
“稍安勿躁留。”
所有人都慌乱的时候，只有云若璃表现冷静。
她让金嬷嬷把之前安子明抓住的那几个混混带来，顺便找到了之前在街上散播谣言的人，一并放在医棚外。
说来也巧。
那散播谣言之人，也跟那些混混认识。
叫冯大石。
他们聚在一起，得知京城的医官染病，叫嚣得更加厉害，好像明天所有人都要死了似的。
太医院的人气得不行。
就连杜甘都差点冲上去打人。
幸好被人拦下。
云若璃没多说什么。
她让他们来，就是想让他们亲眼看看，这所谓的不可战胜的疫病，是怎么被战胜的。
混混们觉得荒唐。
但更荒唐的是，他们居然要被迫坐在那里看人治病。
曹进至少还有人照顾，膳食汤水一应俱全，虽然在室外，但医棚舒适，床宽被软，他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但那混混们就不同了。
他们像在受刑。
“妖后！你就是想换个方法折磨我们罢了，什么特效药，根本就是扯淡，如果真有这种药，漠北这么多地方就不会有疫病肆虐！”
冯大石每天都在嚷嚷。
有他煽动，其他混混也人心惶惶。
“既然有特效药，那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你们知道燕州城死了多少人吗，就算这药真的有用，也不能抵消你们的罪孽，你们就是草菅人命！”
“对！妖后不得好死！”
冯大石说，他们现在落在这妖后手里，也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机会。
与其在这里受折磨，不如求个痛快。
所以他带着人扯开嗓子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冒出来。
清宴帝站在妻子身后，第无数次生出要把他们舌头割下来的冲动。
还好被云若璃拉住。
她不为所动，只是道：“如果一开始朝廷就知道怎么应对疫病，为何藏着药不给你们？朝廷第一时间派医疗队过来，就是为了将挽回事态，将损失降到最低。”
“我们怎么知道朝廷怎么想的。”
“或许连你们自己派来的大夫都不知道呢，这次不就有大夫中招？说不定朝廷就是故意的！”
“荒唐！当初雪灾的时候，朝廷的物资难道短了你们？这次疫病来得突然，朝廷研制药方也需要时间，如今特效药研究出来，你们却不肯用，还说朝廷草菅人命，不觉得这话自相矛盾吗？”
“呸，要是那药真的有用，你们自己的大夫怎么也会的病，说到底就是想找个借口骗我们，不要当我们都是傻子！”
他们分不清太医和医官，只知道那是朝廷的人。
朝廷里没有好人。
云若璃闻言，冷笑道：“他们从疫病爆发之初就到这里，在特效药没有研制出来之前，一直在全力为大家医治，一天下来睡不到三个时辰，现在医官染上病，是操劳所致，更是不顾自身安危的典范，比你们这些有手有脚，却整天只知道做些下三滥事的人更值得被尊敬。”
同为大齐男儿，有的人胸中有沟壑，腹中藏虚谷。
但有的人却只知游手好闲，甚至为祸一方。
她之所以让这些人在这里呆着，就是想让他们看看人和人之间的区别。
有的人为国为民，舍己为人。
有的人为蝇头小利，作恶多端。
云若璃说这些话的时候，街道旁已经没有人。
两边房屋的门扉都紧闭着。
没人知道她的话究竟有没有让燕州的百姓听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就算听见了，又能听进去多少。
但现在除了按部就班，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曹进也平静下来。
皇后刚才的话让他很感动，也热血沸腾。
正如皇后说的那样，没人能够未卜先知，但他们全力以赴了，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放弃，而且一直坚持到特效药研制出来。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任务完成。
至于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谁也不知道。
既来之，则安之。
曹进叹息，安安生生躺下去让人照顾他。
冯大石见好不容易挑起的焦虑被皇后几句话破除，心里烦躁。
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感觉身上某处被石子击中，然后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再说不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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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基本上就按部就班。
百姓们虽然并不想理会皇后的这波骚操作，但他们再怎么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总要出去采买些食物用品。
自从燕州封城之后，官府就统一监管了肉菜禽蛋的采买，百姓要吃饭，要到集中点去购买。
所以需要出门。
出门就会看到门口的医棚。
久而久之，有些人也生出些比较变态的心理。
在他们的认知里，染上疫病的人会死，而且死相凄惨，现在皇后把人放在外面给他们看，他们也想看看那个医官最后惨死的时候，信誓旦旦的皇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还有，她每天离病患那么近，肯定也会染上病，到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这大概就是高压下产生的逆反心理。
他们自己过得不好，也不想看见别人好。
所以有些人从最初的一味拒绝，渐渐开始关注医棚的动向。
不过，抱有这种希望的人，很快就失望了。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那个患病的医官情况不仅没有恶化，反而一天天在变好，甚至可能因为医棚条件太舒适的关系，他现在已经完全从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完全放开。
甚至还专门换上官府统一定制的“病服”，在医棚里晃来晃去。
那病服白衣蓝裤，特别扎眼。
皇后也没有染病。
十来天过去，皇后天天在那里坐着，根本没有发病的趋势，甚至因为伙食太好的缘故，还稍微圆润了一些。
那些混混的情况就不是很好。
毕竟他们是来受刑的。
接连在这里熬了十几天，每个人都憔悴了很多，甚至比染病的曹进看起来更像病人。
但皇后一开始就让人给他们灌了预防药，他们想染病也染不上，只能忍受煎熬。
就在百姓们开始动摇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