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笑笑醒的时候，枕头湿了。
她梦见白术打架，好像还梦见白术被困。
她掀开被子往客厅冲去，嘴里喊着赫胥。
赫胥站在阳台晒着太阳，黑色的睡衣，赤着脚。
他转头看向孙笑笑，语气平静，“醒了？”
孙笑笑走上阳台，站在赫胥身后，她问，“白术被抓了你知道吗？”
赫胥的面色也平静，他说，“知道，还差点被打死。”
“你都不担心的吗？”孙笑笑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平静，有些生气。
赫胥轻笑一声，问，“你还分得清梦和现实吗？”
孙笑笑一愣。
“你所看到的，都是过去发生的事，请你将梦境与现实分开。”
赫胥转身走向客厅，在自己卧室门前停下了脚步。
“还有，他很好，不会有事。”
听见身后的关门声，孙笑笑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将梦里的情绪带出来了。
她回过身，看见孙齐正杵着门框看着自己，伸手揉了揉头发，她抱歉道，“对不起，是我没分清，睡糊涂了。”
“你不该跟我道歉。”孙齐走向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给孙笑笑，“他在阳台站半天了，心情好像特别差，你一出来就冲他吼，都不看人脸色的。”
孙笑笑喝完水，自己又去接了一杯，“我不知道他跟我看见的是不是一样的，如果是，那真就太难受了。”
“怎么了？”孙齐看着妹妹有些肿的眼睛，皱眉问道。
孙笑笑放下杯子，抓起沙发上的薄毯便将自己裹了起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自残似的去做他交代的事，去跟人打架，去维护他的尊严。而那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孩子。”
孙齐想象着自己妹妹跟人打架的样子，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那我希望他永远都看不见。”
孙笑笑转头看向赫胥的房门，将自己缩成一团。
“哥，我知道我没资格可怜他们，可是我心里不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很不得劲儿。”
孙齐揉了一把孙笑笑的头，宽慰道，“他现在活的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孙笑笑叹了口气，“那另一个人呢？”
那个人孙齐不熟，他不发表意见，只再次摸了一把孙笑笑的脑袋，转身回了卧室。
孙笑笑看着阳台上空置的猫爬架，有些愣神。
那个人，如今在哪儿。
是不是也过的不错。
记不记得曾经有个人，待他很好很好。
大概是不记得了。
九月，开学季。
孙齐带着两人去系里报道。
开学第一天，正常流程便是报道，以及分配寝室。
俩人走读，于是认了一圈教学楼和食堂便打道回府。
教导主任曾经带过孙齐，便一路聊天将他们送出学校。
孙笑笑看着前面聊得起劲的二人，撇头对赫胥说，“我跟你打赌，咱们要被特殊照顾了。”
赫胥瞧着教导主任的背影，那一身的衬衫西裤黑皮鞋，瞧着都热。
“你赢了。”
孙笑笑无趣道，“没意思，都不知道配合一下。”
赫胥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多大的人了，还打赌。”
“英雄至死是少年，谁像你，老顽固！”孙笑笑拿伞柄戳了戳赫胥，将伞歪到自己这一侧。
感受到阳光的毒辣，赫胥不悦地往孙笑笑另一侧走去，躲在了伞下，“女英雄，小爷怕晒！”
孙笑笑瞧了眼玲珑的遮阳伞，又看了眼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半边身子，嘴角狠狠抽了抽。
“祖宗，要不你做姑娘，我当汉子算了，我活得不如你精致！”
赫胥关了手机揣到裤兜里，瞥了眼短袖大裤衩人字拖的孙笑笑，不削道，“新学了一个词，很适合你。”
“你闭嘴吧，我不想听！”孙笑笑将伞往赫胥那边挪了挪，像个女佣。
出了校门，孙齐转头看向身后两人的模样，尴尬的对教导主任笑，“见笑了，我这表弟身体不太好，妹妹很照顾他。”
教导主任看着两人相互扶持的模样，满意的点着头，“孙同学和金同学都挺不错的，你放心，我一定多多关照他们。”
“那就多谢主任了。”孙齐商务性的和对方握了手，便上了副驾驶。
赫胥对教导主任点了点头，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孙笑笑就尴尬了，她笑着说了声“主任再见”，绕着车尾走到另一边才上了车。
看着私家车驶离，主任转身便回了学校。
孙笑笑看着教导主任的背影，嫌弃道，“做个样子还这么客气，虚伪。”
孙齐拿着平板看资料，回说，“人情往来，你以后也会这样。”
“呸，我才懒得应付。”
孙齐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
孙笑笑转向赫胥，问，“你新学的词是哪个？”
赫胥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也不想回道，“女汉子。”
孙笑笑捏紧了手里的伞，忍着没抽上去。
“我谢谢你。”
“虚伪。”
孙笑笑看不见的另一边，赫胥嘴角上扬。
车停在小区门口，趁着后排没下车，孙齐问，“要不要在学校附近给你们租个房子，省得每天来回跑。”
孙笑笑扶着车门回，“那跟住校有什么区别，课表我看过了，我们的课程不多，住家里就行。”
说完抬眼瞧向赫胥，问他的意见。
“小爷又不赖床。”
孙笑笑挑眉翻了个白眼，下车往小区里走。
孙齐习惯了两人互怼，倒是无所谓，“那我晚上给你们带饭，有想吃的给我发消息。”
赫胥回了声好，也下了车。
看着前面走着的孙笑笑，他环视了一眼小区，想起敖虞说的那句，已经在附近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既然当初公孙家是白术的后代，那便有很大概率转世到现在的孙家。
奈何他如今神力所剩无几，想要单方面找到白术，难度有些大。
回了家，孙笑笑瞧着心事重重的赫胥，好心劝道，“别多想了，既然敖虞说他出现了，那他一定就在某处等着你呢。”
赫胥听完脱鞋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向孙笑笑，审视着她问，“你怎知是敖虞说的？”
孙笑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放下空调遥控器转身去饮水机接水，回说，“那晚在奈何凥你们不是……”
话没说完，孙笑笑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举起的杯子歪在唇边，洒了些水落在地板上。
赫胥没理会歪在地上的鞋子，伸手拽住孙笑笑的手腕，表情凝重，他微眯着眼肯定道，“你没睡着，敖虞的术法对你没用！”
孙笑笑有些慌神，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确实是她瞒着没说。
“也对，出了奈何凥你也没失忆。”赫胥松开手，自顾自地分析，“那便是不受奈何凥以及敖虞的影响，所以你那天是装睡。”
赫胥盯着孙笑笑问，“你为何装睡？又为何不与我说？”
孙笑笑张了张嘴，她犹豫着该怎么说。
赫胥就这么盯着她看，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孙笑笑脑子里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最终受不了赫胥的死亡凝视，她一口闷了杯子里的水，选择放弃挣扎。
她摊牌道，“是，我那天是没睡着，也没想着骗你，可是你突然说让我睡沉一些，我就以为你们有重要的事要说，不想让我听到。那我不想大家一起尴尬，就决定装睡咯。”
“那事后你为何不同我说？”
赫胥情绪很差，他几乎不用“我”自称，孙笑笑是知道的。
所以即便他依旧优雅谦和，可那双眼睛里的质疑和愤怒怎么都藏不住。
孙笑笑知道白术对他很重要，但她自觉没有隐瞒关于白术的任何细节，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赫胥努力压下胸腔里的那团火，他夺过孙笑笑手里的杯子，接了满满一杯水灌下去。
看着他喘着粗气的背影，孙笑笑想，或许是她错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个杯子，我用过……”
赫胥眼神一凛，反手将杯子塞回孙笑笑手中。
“还你！”
孙笑笑看着手里捏扁了的纸杯，心下缓了缓，幸好这人教养好，不打人……
她将纸杯丢进垃圾桶，看着端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赫胥，她坐的一侧，语气诚恳。
“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以为不重要，所以没跟你提。”
赫胥依旧沉默，只盯着手机屏幕看。
屏幕上是他后背的照片。
孙笑笑叹了口气，再接再厉。
“我也没瞒你什么，就是装睡而已。”
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对了！敖虞留下一段诗。”孙笑笑斟酌了一下，改口说，“不对，应该是两段。”
“什么诗？”赫胥提起精神，抬头看向孙笑笑。
“过尽千帆皆不是，只缘身在此梦中。我记得这不是同一首诗里的句子，也不是原诗，就挺奇怪的。”
赫胥咬了咬牙，闭上眼不去看她，“你都觉得奇怪了，这还不重要。”
孙笑笑咬着唇尴尬的笑了笑，“你看啊，他这诗是留给我的，只缘身在此梦中，我觉得这指的应该是我，所以，跟白术是不是没有关系？”
赫胥回味着两句诗，分析道，“他没跟小爷说过这两句，只叫你听了去，多半与小爷关系不大。”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前一句是说想寻找的人没出现，后一句又说是因为身处于梦中。”
“对啊，你看，诗里说人没出现，但敖虞说了白术已经出现了，那就与你无关啊！”孙笑笑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
“可你有在寻找什么人吗？”赫胥反问。
孙笑笑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没有要找的人。”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没出现。”赫胥盯着地板发呆，脑海里一直念着两句诗，嘴里呢喃着。
孙笑笑听着赫胥的念叨，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是啊，可不就是在提醒咱们，别将重点都放在梦里，梦里没有你要的线索！”
赫胥皱起眉，怀疑道，“是这样吗？”
孙笑笑反问，“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赫胥摇了摇头。
奈何凥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所以没办法去问敖虞，只能自己猜。
可如果真是孙笑笑说的那样，线索不在梦里，那要如何去找人。
赫胥不知道，孙笑笑更不可能知道。
客厅逐渐凉快起来，两人各自坐着一边沙发，各自思量。
孙笑笑想起之前那场梦的结尾，鼓起勇气问赫胥。
“你上次说，白术不会有事，是什么意思？你不应该说‘他没事’吗，说法不对啊。”
赫胥关掉手机屏幕，攥紧双手轻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小爷睡了七八百年，醒来几天又睡了，期间没见到白术，只是托人帮着照看他。”
“你没去找他？”孙笑笑有些不敢相信，“他等了你那么久，你竟然不见他？”
赫胥盯着黑屏照出的自己，表情僵硬，“差点就见到了。”
“发生了什么？”
“有个人救了白术，他借着这份恩情跟小爷做了个交易，帮他救个人，他助白术成仙。”
孙笑笑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不亏。”
“原本是不亏的。”赫胥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摇了摇头，笑说，“只是那小子白费了小爷的一番苦心。”
“是哦，他怎么没成仙？”孙笑笑问道。
赫胥盯着孙笑笑，眼神复杂，“他将一件极其重要的法宝拿去救人了，被救之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孙笑笑手指着自己，表情僵硬，“他拿了你用命换来的法宝，去救了公孙氏，也就是我家先祖？”
赫胥点点头，神情复杂。
孙笑笑倒抽一口冷气，努力平复着心情。
她掰着手指说，“我有几个问题。一，白术知道你中间醒过一次吗？二，他知道你为了他做的这些吗？三，他知道自己辜负了你的一条命吗？”
赫胥摇头不语，只是笑。
孙笑笑觉得有些心绞痛，她捂着胸口，愤愤道，“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命运使然，没人告知他这些。小爷再次醒过来，那女子已经死了。”赫胥划开手机，看着照片里的狐狸，无奈的笑着，“已经这样了，再去纠结也没意义，况且还有个孩子。若是说开了，那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孙笑笑揉着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心中郁结。
“你们俩真的是……”
以前的孙笑笑觉得，自家背负的所谓使命，是累赘，是隔了好几代还残留的封建迷信。
今日过后，她觉得自己要对赫胥很好，特别好才行。
可能即便这样，都抵不了他为孙家浪费掉的那条命。
以及白术为了孙家错失的仙途，和他重要之人的付出。
换做以前，她会觉得那些都太过遥远，早不该她们这一代来承担。
可随着她对赫胥和白术的了解越深，她越能共情。
很多东西太过复杂，说不清，也没必要再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