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齐不完整这事,就连地府都不知道。
哪怕至今都没弄明白赫胥为什么无法变回人,也没人想过会是孙齐自身不完整的原因。
没人相信,这一世活得比谁都通透,又相对完美的一个人,内里是残缺的。
从孟婆和崔子玉脸上看出同样困惑的赫胥终于放缓呼吸,他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里的诸多不解,只问了一句,“单纯破坏陶埙,他应该也能恢复完整吧?”
焚毁意味着什么,在座都是成了精的,都懂,可如果有机会两全,赫胥还是希望给白术留一线生机。
哪怕这个生机并不蓬勃,哪怕只是奢望。
白术凝视着黑猫毫无波澜的深邃黑瞳,猜不透他更在乎哪个,却还是微微勾起了唇角。
“能,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孟婆将手里剩余的几张牌捏得皱皱巴巴,盯着白术违和的侧脸咬牙切齿,“能你还要焚毁陶埙,怎么滴,你以为这是殉情?还是说你灰飞烟灭了就能回到过去?”
说得不得劲,孟婆扬手就将揉成团的纸牌砸了过去。
白术也没躲,他看着从肩头滑落下来的纸团,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
打开纸团看到一幅他看不懂的鬼面图,随手便放回到桌面上。
崔子玉看着那张皱皱巴巴的小鬼,眉头不经意拧了起来,心觉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赫胥也瞄到了那张牌,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嘴上却附和着孟婆轻嘲道,“就你这孱弱的样子,以为会像凤凰一样涅盘?还是说你爹娘给了你生命,就只是为了给他陪葬?”
崔子玉见赫胥吧啦吧啦又准备杀人诛心,赶忙帮白术解围道,“大人言重了,他不是……”
“怎么不是?”赫胥扭头便瞪了过去,阻止了崔子玉接下来的话,“你觉得,以前那个我会允许他这么作贱自己?”
崔子玉被盯得心里发毛,他这才听出来赫胥是什么意思。
话说得再重,也只是在拉白术,想将那个固执的家伙从悬崖边拽回来。
只听赫胥继续数落道,“我不知道你的前路在哪里,更不知道你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的,可你等了这么久,草草了结残生,你甘心吗?”
白术将视线从黑猫的脸上转向窗外的夜空,他问自己甘心吗,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能怎么办,我好像就是为了找到他才留到现在的,如果找不到,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孟婆和崔子玉同时看向赫胥,这话他刚刚也说过,可从白术口中再听到“没有意义”这样的话,突然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赫胥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轻嗤道,“果然,他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孟婆眼底闪着猩红的暗芒,说出的话里都带着火气,“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老娘罩着 人!”
只是这话音刚落,她就感到后背一阵寒意,那股寒意竟还有着向上攀爬的趋势。
看着孟婆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赫胥心里的那点怀疑更加笃定了几分。
孟婆还没来得及从那股莫名的恐惧里回过神,就听白术不以为意地笑道,“是什么原因让我留到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也觉得我该走了,不是吗?”
他摊开掌心,看着那不属于自己的掌纹,脸上是笑着的,眼里却失了神采,“那就走吧,无论去往哪里,都一样。”
黑猫从沙发上站起身,弓起背舒展着四肢,他看向孟婆和崔子玉,朝卧室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示意道,“一起进去吧,我小胳膊小腿的,还得你们来帮忙。”
跃上白术的肩头,黑猫蹲坐在那人脸侧轻声叮嘱道,“就当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说不定那人就在梦里等你呢。”
白术听了扯出一抹苦笑,他起身往卧室走去,边走边呢喃着,“希望如此。”
赫胥侧眸盯着属于孙齐的那张脸,却无法从那双眼里找出半分孙齐的影子,叹息声清浅绵长。
他猜测白术的存在和孟婆的那根鬼藤有关,如果白术是被刻意抽离出来的,孙齐是不是被舍弃的那个?
这样的猜测很离谱,但至今他还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而这一切如果是真的,白术的使命又是什么。
不容赫胥多想,白术已经回到了床上。
他盘腿坐在床边,见孟婆端详着手里的陶埙,忍不住笑道,“既然不焚毁,那就留个全尸吧,好歹是他送我的唯一礼物,即便是碎了,也能给我留个念想。”
孟婆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死都死了,还管这些干嘛?”
白术没理会孟婆的怨怼,转脸看向肩头的黑猫,语调轻缓,“能不能麻烦你最后一件事?”
黑猫脸上看不太真切的眉毛挑了挑,问道,“什么事?”
白术回身看向那一排两个的枕头,笑说,“陪我睡一会儿吧,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我闻着安心。”
黑猫转脸看向一旁的孟婆和崔子玉,眼底腾起一丝抗拒。
然而孟婆用余光瞥向崔子玉,见他也正偷瞄自己,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孟婆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道,“大人,天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
崔子玉听罢点点头,也不说话,只一脸真切地盯着黑猫看。
赫胥被盯得有点想炸毛,可想到是自己主张要送走白术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咬咬牙,心一横,黑猫蹬着白术的肩借力跳到了枕头上。
“得,我睡我的,你们忙。”
他将自己蜷缩进柔软的枕头里,长长的尾巴卷到鼻尖,前爪顺势就将尾巴揽进了怀里。
白术看了眼身后的床铺,转身看向孟婆和崔子玉,双唇轻启,无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看得愣了半晌,又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没弄明白那人在谢什么。
可不等他们追问,白术已经躺了下去。
此时黑猫早已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睡假睡,总之除了呼吸,没有半点动静。
白术侧过身面对着黑猫,靠得越近,越是能嗅到那股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味道。
静谧的空间里除了一人一猫的呼吸声,静得落针可闻。
看着眼前这一幕,孟婆恍然想起当年去公孙宅接白术时的场景。
和现在如出一辙。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好像那时候的月,也是这般皎如银盘,只是彼时的公孙宅里植被丰茂,风一吹,到处都是树叶的沙沙声,细听又像是谁在吟唱。
胳膊猛地被人戳了一下,孟婆这才收回飘远的思绪。
她看向始作俑者,却见对方眼神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竟看见黑猫的身形好像在发生着微不可查的变化。
孟婆瞳孔骤缩,低头看向自己手里,不知何时,白色的陶埙已经被她给捏碎了。
陶片的碎口隐隐冒出几缕白烟,像是受到床上人的牵引,白烟轻盈地飘往那人的方向,一丝一缕悄无声息地钻入发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