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是火箭的心脏，涡轮泵则是发动机的心脏。
它通过高速转动，源源不断地将液氢和液氧从贮箱中增压，再通过复杂的管道输送至推力室，使之混合燃烧，产生巨大推力，托起火箭飞行。
在此之前，现有的3台YF-77发动机一共进行了15次试车，均顺利通过考核。
而这一次试车，发动机将在地面接受工况环境最为恶劣的一次“加试”，迎来500秒的长程试车。
已经是11月末，帝都的冬季悄然降临。
寒风刺骨，夜幕早已降临。
实验场地四周一片寂静，黑夜中只见测试设施的灯光亮如白昼。
冰冷的夜空气中，蒸汽和水雾在光线下弥漫，形成了一层轻纱。每一口吐出的气息，也都带着冬夜的寒冷与严酷。
测试组及发动机研制方——六院的研制人员还在高负荷运转。
昼夜不分，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他们的眼神已经疲惫，长时间的加班使得每个人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全程昼夜不分，仿佛连身体的感觉都逐渐模糊。
大家迫切地希望这500秒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在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分，最后一次试车开启。
发动机进入极端高温高压的测试状态，测试组的成员们紧张地守望着控制台，屏息凝神。
但就在498秒时，突如其来的一声异响打破了平静。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跳仿佛也随之加速。
大概只是心理作用下的杂音？
他们抱着这样的期待。
只需要再坚持不到2秒就行！
但那异响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明显。
随后。
裂纹开始出现在涡轮泵的外壳上。
最终。
一声剧烈的爆裂声回荡在整个试验大厅。
氧涡轮泵的局部结构断裂，“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实验室的空气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暖气下常温的手机此刻却好像冰得“咬”手。
十分钟后，王军驱车载上李想赶到了实验中心。
车直接被扔在了实验室门前，两人几乎没有停留。
李想先一步下车，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是在消息的打击下，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连走路也变得像是在应付每一次的挪动。
紧随其后的王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李想的身后。
到达会议室，他一抬头，只看到了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大小伙子或趴在工位，或坐在地上埋头。
倒是没有哭声，只有此起彼伏、绵延不绝的电话铃声在锲而不舍地回荡。
纵使王军一向都是笑呵呵扮白脸的角色，此时也不由得气愤地怒斥出声：
“你们自己瞧瞧你们现在一个二个都成什么样子！不就是试车失败了吗？天他妈又没塌下来！”
骂声之下，他们的动作静止了一瞬，但却也依然没有改变太多。
李想撑着桌子角看着这一幕。
“天没塌，但一直黑着……”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只是听着年纪不大，但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压抑。
王军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他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把YF-77发动机的归零工作视为“在黑暗中探索”，喊出了口号。
但谁也没能想到，黑暗会这样漫长，压下来根本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打断了王军的思绪。
他迅速转身，看到李想的脸色愈发潮红，脖颈渐渐发紫，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王军顿时心脏猛地一跳。
就算他倒了，李想也不能倒啊！
他瞬间慌了，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他急忙跑过去扶住李想，同时空出一只手在李想的衣服口袋里摸索。
“老李！”李想急促地喊道，“你别急，药带在身上吧！”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慌乱，其他工程师也纷纷惊慌失措，甚至顾不上哭泣。
一位年纪看起来比较大的工程师颤巍巍地扶着椅子起身，“总师……高血压犯了是吗？我这有药……”
他打算送过去，却因悲伤过度，他的双腿开始发软，眼前一片模糊。
王军无暇顾及其他，他迅速扶住李想，让他坐下，然后几大步走到那位工程师身旁，接过药瓶。
手指微微颤抖，心里满是焦虑，他迅速检查了剂量，倒出三片药，喂到李想口中。
李想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身体才缓缓放松。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用手撑着门，走到了外面。
两人多年搭档，心照不宣。
“给你们最多十分钟的时间。”
留下这一句话，王军便提起一个简单的独凳，紧随李想而去。
靠着窗边，他扶着李想了下来，一同看向窗外，凝视着漆黑的夜幕。
“你高血压和痛风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药不能离身。”王兵低声提醒道，没有去看李想。
他只能这样说。
一旦李想倒下，归零工作将更难开展。
没有人能够代替李想的位置，即便是副总师李莹，她也未必能担当如此重任。
后者带个副，经验还不足以承担下‘归零’这样的任务和……责任。
这是王军看到李想差点倒下的第一想法，也是一直到现在的想法。
很冷血，但没办法。
“新的药很快就到，别担心。”
听着李想淡淡得好像压根不在乎自己差点倒下的语气，王军心里被深深的愧疚盖住，忍不住吼道：
“‘胖五’还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你差点没了知不知道！”
“我不会比‘胖五’先走。”李想立刻就回了一句，抿嘴微微偏头又补充道：
“我们什么都缺，但不缺的不就是药、不就是病吗？”
王军无言以对，他也不例外。
在一个月前，王军突然感到心脏剧烈不适，去医院检查后才检测出自己患有冠心病。
现在也是一直在吃药硬扛，没空去理那些什么治疗方案。
王军是当兵的，现在也保留着不错的身体素质，所幸现在并不算太严重，还有时间。
而他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必说——以前或许没觉得，长久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加之各种压力的压迫，这病那病都冒出来了。
尤其是像他们这些年纪比较大的。
“高血压、痛风……这些也就算了。黄松我也看见他在吃一些精神类的药物……他才三十出头啊……”
李想抬头望着窗外黑夜中高高挂起的圆月，在有着暖气的室内，也感到了几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