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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6月26日,周日。

这一天刚朦朦亮,“云雾崖”边的十几个“海碰子”们就起来拔寨起营了。不过等大家收拾好东西却发现,还有件天大的难题挺让人发愁。

原来这次收获的海物实在太多了,再加上他们各自的行李,根本就拿不了。大伙儿要想上路,要么得抛弃一些东西,要么就得派人留下看守。

可是,扔东西纯属败家子的行为,无论是“海碰子”们使顺了手的工具,还是用血汗换来的劳动成果,哪一件是轻易得来的?大家谁能舍得就这么放弃?

同样的,出来“碰海”已经近二十天了,每个人都疲惫得不行,谁都惦记着家里舒适的床铺、适口的饭菜,迫不及待与为他们牵肠挂肚家人聚首,又有谁乐意被留下来呢?

所以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就连“大将”和“老刀鱼”都深锁眉头,感到束手无策的为难。

关键时候,又是洪衍武这小子冒了头儿。他琢磨出一个主意,提议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在岸边挖一个大坑,把所有人工具、炊具和被褥统统埋了进去,只带着海货动身。

这样一来,只要记准了地方,等下次“碰海”前,让家住附近渔村的几个“海碰子”们,再一起把这些物资挖出来,带去与大家会合即可。

这个法子可真是个好主意,完全解决了眼前棘手的问题。让所有人都不禁冲着洪衍武竖起大拇指来,直喊高明。“大将”于暗暗佩服中,也更加坚定了对洪衍武的欣赏。

可即便如此,上路之后每个人平均负重也达百十来斤,大家伙一路上走走歇歇,都累得够呛。特别是对于体弱力薄的“老刀鱼”、“小百子”和“海狗子”来说,这份量实在是有点为难了。尽管心里也是高兴,可半途中,他们仨眼瞅着都要坚持不住了。

好在人多有人多的好处,既然有“大将”、洪衍武和陈力泉这仨力气最大主儿在。他们仨便都主动分担了一个人的负担,各自找了个木棒挑着两袋子海物,只让“老刀鱼”、“小百子”和“海狗子”力所能及地帮其他人分担了些重量。用如此方式继续前行,中午前他们总算是赶到了目的地。

昨天晚上,洪衍武向“大将”建议,所有海物想先送到“老刀鱼”的家里。因为“老刀鱼”房子是他当年“扎”海参手里阔绰的时候盖的,虽然如今已经破旧,但挺宽敞,是砖瓦房,还有个大院子。正好可以用来继续晾晒那些半干的海参,同时也便于统计数量,日后统一取货售卖。

“大将”也知道他城里的住处小,过去他的办法一直是在各个“海碰子”家分头晾晒,最后再拿进城去售卖。因此便当场便欣然同意了。今天大伙儿来这儿一看,果然没错,以面积来讲,“老刀鱼”的家绝对是“蛤蛎湾”数一数二的大宅子。

只是对于“老刀鱼”的老婆来说,今天却着实吓了一跳。她还没见过这么多人扛着大包小包来自己的家,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大伙儿“碰海”的收获。听见“老刀鱼”喊门的声音,她才刚打开了半扇门,一见这场面当时就晕乎了,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还好“老刀鱼”手明眼快,一把馋住了老婆,否则就她老婆一身慢性病,这一摔非得出个好歹不可。

“老刀鱼”同样清楚要掩人耳目,跟着便赶紧吆喝大家快进院子,还一个劲儿地催促“老婆”帮忙关门。好在他这房子是在一个小土坡的顶端上盖的,为的是能躺在炕头上,就能望到远处的海。因此所处的位置算渔村的偏僻地带,倒是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等到大伙儿都进了院子,把那些大包小包一打开,“老刀鱼”的老婆这会才真是傻眼了。五彩斑斓的鲍鱼和小棒槌一样的海参比比皆是,在十几个口袋里堆得能冒尖,就像十几口袋满满的银子一样,简直都快晃瞎人的眼睛。

她忍不住惊愕地问,“怎么这么多海货呀!哪儿来的呀?你们不是去抢了水产公司吧?”

“老刀鱼”为老婆的傻话直脸红,马上就呵斥了一声。

“女人家,真没见过世面!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可都是我们大伙水下一趟趟‘扎’出来的。你还是快弄饭去吧,背着这么多东西走了一路,我们可都饿坏了!”

总算,在“老刀鱼”连声催促下,他的老婆终于从瞠目结舌中缓过了神来,吸着凉气去准备饭菜了。

由于这次来“云雾崖”前,“老刀鱼”已经把钱都交给了家里,又有“海碰子”们带来的海货,他要管这顿饭,在经济上倒是不为难。只是十多人的饭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出来的,于是“小百子”和“海狗子”听了洪衍武的吩咐,也都去厨房帮忙了。

而接下来“海碰子”们要干的事儿也不少,所以借着这段时间,在“大将”的命令下,大伙也都一起动手紧张地忙碌起来。

他们有的人在地上铺上报纸,把海参挨个铺开继续晾晒,有的人负责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鲍鱼肉从壳里挖出来,再把鲍鱼壳单独捆扎打包。

还好人多力量大,等到午后一点,饭菜出锅的时候,“海碰子”们的手里活儿也都一切弄妥当了。

最后清点出来的数目是,鲍鱼壳近六百斤,剩下的都是半干海参,按比例估算,这些几乎铺满了整个院子,大大小不一的海参大致可得参干近二百斤,与“大将”他们过去全员出动一次三四十斤的捞捕量相比,简直骇人听闻,真可谓莫大的丰收了。

尽管“海碰子”们人人早已所准备,可真得知具体数字还是吓了一跳。

谁还能不乐呵呀?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蹦起来高呼“万岁!”跟着“发财喽!”的声音就响遍了整个院落。

当时要不是“大将”和“洪衍武”马上反应过来,及时劝止住,这帮小子非把屋瓦震落,像野狼一样给全村人都招来不可。可就是这样,大家伙坐在饭桌前还兴奋不已呢,个个拿着碗筷手舞足蹈,乐得合不拢嘴。

圆脑袋像灯泡一样亮堂的“飞蟹”说,“这回可真是前所未有的重大胜利!我看整个滨城的‘海碰子’也没有像咱们这么本事的了!照我估算,这一趟“扎”出来的玩意要折算成钞票,几乎能有两千块啦!”

鹰钩鼻子的“虾爬子”说,“可不是嘛!咱们这次没打鱼,没捉虾,顺手摘的扇贝、海螺也几乎全扔海滩上了。除了带回来点咱们自己要吃的,其他拿回来的可全是浑身花刺儿的海参,和巴掌大的鲍鱼。眼下,可就这两种玩意儿最值钱!”

“三戗子”跟着说,“我也觉得我们比水泊梁山好汉还英雄,他们是大碗吃酒肉,小秤分金银,太他(妈)小家子气了。”

“巴蛸”马上笑起来,“你‘三戗子’的脑袋就和黑鱼脑袋一样蠢笨,人家小秤分的是金银,一斤金子多少钱?一斤银子多少钱?你也不好好算算!而且拿称来分,也仔细,也公平。”

海兔子也插了一嘴,“什么用称分得公平,我就相信大哥!大哥才是最公平的,大哥说怎么分就怎么分。谁敢反对的,先问我的刀子。我看咱们的‘大将’一点也不比梁山泊的‘托塔天王’晁盖差,更赛过‘及时雨’宋江!”

“飞蟹”一听“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就显你小子忠心啊!我跟大哥年头比你长!再说,你他(妈)也小声点呀!晁盖、宋江那是封建主义,比资本主义还反动。我看大哥要当也只能当李逵,李逵才是贫下中农出身……”

这下轮到“死尸”把话接过来了。“屁,大哥水性谁能比。我看‘浪里白条’张顺还差不多。他可是咱们渔家汉子,灌得‘黑旋风’直冒泡儿……”

“虾爬子”则拨楞起脑袋。“张顺?那是江州的渔霸业主。要我看,论成分,论本事,还得是石碣村的‘阮氏三雄’……”

“三戗子”又咋呼起来。“操!你让大哥做‘阮氏三雄’,那咱们几个往哪儿摆?”

“巴蛸”却仍在故意针对。“就算大哥是晁盖,‘三雄’也不包括你啊!我和‘飞蟹’、‘虾爬子’正好兄弟三个,没你的事儿……”

“哈哈哈……”桌面上的几个“海碰子”都指着尴尬的“三戗子”哄堂大笑起来,震得桌上碗筷“砰砰”的。

而这一番煞有其事、天马行空的胡说八道,和充斥着自大和无知的自吹自擂,也让“大将”情不自禁替这几个活宝直脸红。他就挺不好意思看了洪衍武几眼,随后甚至忍不住想要出面干预了。

可坐在他身边的洪衍武一看就知道他心思,也不等他说什么,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别!踏波逐浪,冒着寒冷以命相搏,为的不就是今天嘛!让他们随便聊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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