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灏、崔远和郭彦是随秦纮一起入京, 崔远是崔家人, 虽在郭彦的说服下向秦家投诚, 可到底还算外人,他很识趣的避嫌, 不跟郭彦、谢灏争权夺利。郭彦也清楚自己身份,郭家三代都是秦家谋士,属秦家下臣, 谢灏是将军的连襟, 郎君的岳父, 他自不会跟谢灏争权,秦家还没登顶,他们还不需要如此。
崔远和郭彦的退让, 一下把谢灏推倒了风尖浪口,在秦宗言和秦纮尚未回京前,谢家的门庭比秦绍家还热闹。秦绍带兵到达京城后就闭门不出,无论谁登门拜访都不见, 他妻子是于阗国公主, 妻族皆远在于阗国,身边仅有的几个侍妾也都是尉迟氏从于阗国带来的,众人连个突破口都没有,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将军府紧闭的大门, 将目标转向谢灏。
谢灏虽在朝堂理事,可私下也跟秦绍一样紧闭谢家大门,只是谢家在魏国多年, 亲眷众多,他倒是不能像秦绍那般谁都不见,但也只仅见几位近亲,对于众人试探『性』的提问,谢灏总是避而不答。
谢修和谢俨这些天经历过的事比他们之前三十多年加起来还多,两人迄今仍处在陛下暴毙的茫然中,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向来英明神武的陛下会被大皇子暗杀,而父亲居然会暗杀陛下!即使谢灏从来没承认过谢家有参与大皇子的暗杀事件,所有人都认为谢家肯定牵扯其中,尤其是身为平城郡守的谢灏。
没有谢灏在暗中打点,大皇子怎么可能刺杀成功?秦家和谢家那些亲眷又怎么可能顺利逃离禁卫军的追捕?更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永安侯的突然暴毙。这些年谢家跟永安侯几乎断了联系,即使他先后娶了两个谢氏女,他们都看不上这姑父。可看不上不代表他们想让永安侯死。永安侯死了,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妻子也要死?
永安侯的突然暴毙让众人都在传谢家想把儿媳、女婿都弄死,好让女儿能守寡改嫁。这谣言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谢灏逃离时将儿媳、孙子女都抛下了,谢简又在平城稍稍安定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让三女同范阳王(拓跋贺)离婚、跟丧妻多年的崔远定亲,这种种的迹象都在表明,谢家想要断了同拓跋氏的姻亲关系,为儿女另换成亲对象。
谢俨和谢修成亲多年,两人又无侍妾,跟妻子感情很好,他们甚至都不敢想若父亲『逼』着他们跟妻子离婚,甚至要害死他们的妻子儿女,他们该怎么劝服父亲?两人相视苦笑,两人都已过而立之年,因有家族庇护,他们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自觉自己能支撑门庭,可真正遇到这些事,他们才清楚认识到,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手里的一切都不是靠他们自己得来的。
谢灏心细如发,怎么可能不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只是他们也不是孩子了,想要什么不说出来,难道还要他来猜不成?是故他懒得理会这两个孩子,他已经够忙了,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初一。谢灏放下茶盏,神『色』冷凝的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小子,语气平静的问:“你弑父。谁给你的胆子?”
永安侯不是病死的,可也不是谢家人用手,而是他亲儿子下的手。就算狠辣如谢灏得知事情真相时都吃了一惊,这小子才几岁?就敢对亲父动手,阿菀别养出一条白眼狼出来。
初一低头跪在大舅面前,“我没想给阿姊添麻烦,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凑巧。”他计划做的很完善,可惜运气不好,居然让老头子死在这风尖浪口,大舅为了谢家名声都要把这件事查到底,这不就『露』陷了?其实谢灏也没有确实证据表明永安侯是死在初一手里,可他又不是大理寺卿,断案不需要证据,他只要确定这件事初一做的即可。
谢灏听着初一的话不由挑眉,他这是死不悔改?只后悔选得时机不对?“你为何要弑父?”
“父亲要废世子。他说我长得太吓人,贺楼氏丢不起这脸,我觉得他太烦人,所以才让他闭嘴。”初一觉得自己生父真蠢,有阿姊在,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废掉?他不见自己继母都没提这件事吗?他活着,自己在京城办事难免束手束脚,他还是死了好。
谢灏问:“你是怕世子之位旁落?”
“不是,我是嫌他麻烦,他有了我,还能把爵位传给谁?”初一很自信的说。
谢灏:“……”他也是见多识广,可初一这种『性』情的人他也就见过一人,他是第二个,谢灏眸『色』微沉,淡淡道:“我没教养过你,也管不了你。”谢灏的话没让初一放松,反而让他绷紧了身体。谢灏不动声『色』的将初一细微的身体动作看在眼里,他继续道:“等你阿姊来了——”
“大舅不要!”初一这下真慌了,阿姊向来心善,她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弑父,“您杀了我吧!不要告诉阿姊这件事!”初一从来不在乎自己生死,他早该死了,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够本了。
谢灏见状,紧抿的唇角微松,心中的杀意这时才真正消退,还知道感恩就好,他冷眼看着跪趴在自己面前的初一继续说,“你这种污糟事我也不想跟你阿姊说,让你姊夫来管你。”
初一听说是告诉姊夫,他心头一松,不告诉阿姊就好,姊夫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姊的。
谢灏被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他呵斥道:“还不滚!”
初一很听话的滚了。
“回来。”谢灏又叫住了他。
初一顿步,垂着双手等谢灏吩咐。
谢灏吩咐他说:“你去给我查查贺兰英雄。”这小子能力不错,给他点事干,省得一天到晚闯祸,他叮嘱初一说:“既然你爹死了,就不许再动别人了。”
“母亲是阿姊的六姑,我不会。”初一说,继母是谢氏女,初一还没傻到对谢氏女动手,他杀自己老子,外祖父和大舅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他要动了继母,他们肯定会教训自己,他还想平平安安给阿姊办事。
谢灏轻哼一声:“知道分寸就好。”都说这小子脑子不好,文不成武不就,没想他开了这方面的歪才。若是控制得当,他倒可以当阿菀一把好刀,谢灏端着茶盏想着初一将来的安排。
谢知还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弟弟居然弑了自己亲父,她正带着女眷们慢慢的朝京城进发,秦宗言和秦纮已先行一步去京城,秦二、秦三带兵如临大敌的保护女眷们安危。这队女眷里不止有重伤垂危的太皇太后,还有谢兰因和谢知,这两位才是保护的重中之重,不过除了精神上紧绷些以外,他们这趟行程比以往都轻松,两人不禁感慨,有个能干的弟媳真好。
谢知这些年平城、怀荒、建德三地跑,远行经验丰富,即使这次人多,她也把众人安排的妥妥当当,就算是拿着挑剔目光看她的太皇太后女官都服气,她们来的时候都没这么舒服过。只是她们来的时候是位高权重的太皇太后,陛下还在,如今她们却是一队老弱病残,连生命都要求人怜惜才能活下去,太皇太后的价值在主持完清河公主和秦显的婚礼后就没了。
宫人惯会见风使舵,眼见太皇太后不行了,对她伺候就怠慢了,若不是谢知时不时的会关心她们,恐怕太皇太后在路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将心比心,女官自问若谢知和太皇太后眼下情况对调,恐怕太皇太后早下令赐死谢知了,都说谢娘子心慈手软,传言果然不假,女官心中默默算盘自己的退路。
她对太皇太后的忠心毋庸置疑,太皇太后假若在秦显婚后就被害死,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跟太皇太后一起死。可现在谢知不仅没杀太皇太后,还愿意善待太皇太后,甚至许诺不让太皇太后回宫,让她在别宫安享晚年,女官就对她提的条件心动了。她不是要自己背叛太皇太后,只要自己配合她收拢内宫势力即可。横竖她们也不可能回宫了,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全交给谢知好了……
“姑娘,您这样太委屈了。”玉娘替谢知不平,“宫里女官又不是她一人,何必为了她委屈自己?”玉娘这些跟谢知一起长大的暗卫永远记得,当年姑娘脖子上那道深深勒痕,他们那时力量微薄,没法替姑娘报仇,可现在他们有这个本事了,为何姑娘不许他们杀太皇太后?
谢知失笑,“我没有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她委屈,“我本来就没想杀她。”崔老太都瘫痪了,连话都不能说,还能翻什么风浪?谢知本就没想杀她,来自后世的她,到底有着比时下人更严苛的道德观,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动杀念,“太皇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内宫的底蕴之深,不是我们一朝一夕可以『摸』透的。女官是她的心腹,有她配合,我们计划能顺利很多,这不就让我免受很多委屈?”
“可是她当年『逼』得你差点——”玉娘终究没说后面两个字“去死”,她自己百无禁忌,可不会对姑娘如此。
“所以我才要她活着。”谢知轻叹,“她现在的病,活着才是折磨,她也活不长了。”她若处在太皇太后这情况,她不会苟活。颈椎断了,一辈子就起不来了,古代又没有各种『药』物,活着就是折磨,可即便如此,太皇太后求生**还是很强烈,这老太太一辈子争强好胜,临死都不例外。
玉娘闻言一想也是,崔老太的病活着就是折磨,她眼珠子转了转说:“姑娘放心,我会催着太医好好医治太皇太后的。”
谢知微笑点头,他们也是心疼自己,她有何必扫兴?她问玉娘,“宁馨现在情况如何?”祖父不顾陈留祖母和宁馨的哭求,硬『逼』着拓跋贺写下离婚书,拓跋贺带着几个孩子回京城,宁馨这几天茶饭不思,陈留祖母担心她,母女两人都瘦了一大圈。
玉娘说:“还是老样子。”
谢知沉『吟』了一会吩咐道:“你安排下,我下午跟宁馨谈谈。”
“喏。”玉娘应声。
谢知看着窗外摇晃而过的景『色』,自古政权更替,男人无论生死总是名留青史,却从来不会在意他们身后的女人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