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展开,杨守文和明秀,以及高力士三人的目光就落在赵娘子的脸上。
他们想要从赵娘子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最终还是失望了,赵娘子看上去非常平静。
“这幅画不就是阿郎书房里的画吗?
奴进阿郎家门时,就看到了这幅画,当时还觉得,这幅画的画工虽然不差,却也算不得什么精品。堂堂县尉,家中也颇有富余,何以把这幅画挂在墙上?若是被那有眼界的看到,反而会笑话阿郎,还不如花些钱两,去长安找个名家的画作呢。
不过,阿郎对这幅画非常喜爱……其实,也说不得是喜爱,感觉更像是一种尊敬。”
杨守文和明秀相视一眼,不再言语。
又询问了赵娘子几句,感觉她确实不太了解张县尉的事情之后,就让人把她带走。
“葛君,金城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扼腕。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此事和你无关,到时候我自会向陛下呈报,绝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赵娘子离开后,杨守文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葛县丞,于是开口安慰道。
葛融闻听,连忙道谢。
而杨守文又对他勉力了一番,才使得这个已经须发呈现灰白之色的老人家松了口气。
“对了,说起这幅画,下官倒是有些印象。”
“哦?”
“张县尉是本县人,下官对他也非常了解。他从快手干起,后来又因勇猛,剿灭过几次马贼,平息过几次本地人和羌民之间的械斗,一路升迁,最后做到了县尉。
他做县尉,已有八年。
下官记得,大约是五年前,本县因为有一桩公务,派他前去长安公干。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好像都变了模样,不但出手变得阔绰起来,甚至还读起书来……前任县尊元厚宣,也就是说如今的叠州刺史元府尊还很奇怪,于是与下官前去他家中做客。
当时,我们就看到了这幅画挂在他书房之中。
元府尊还私下里与下官说:张县尉就是在附庸风雅,哪里读的什么书。只看这幅画,不晓得是不是在长安被人骗了……后来,元府尊还私下里给他取了个纸梅花的绰号。”
杨守文听闻这番话,顿时来了精神。
他眯起眼,思忖片刻后道:“那葛君可还记得,张县尉去长安的具体时日?”
“这个容易,待会儿下官就去查一下,一定可以查出结果。”
“那,就烦劳葛君。”
葛融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杨守文和明秀。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间不约而同开口道:“我……”
“你先说。”杨守文失笑道。
明秀倒也没有客气,轻声道:“青之,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这个梅花主人,显然来头不小,手中更掌控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此前天马城,到这次的金城县,能够有如此能量者,绝非等闲人可以做到……若要追查,这幅画就是重要线索。”
“我也这么认为。”
杨守文说着话,站起身来,在屋中徘徊。
“青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明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才返回屋中。
“今你步入朝堂,只在早晚间。
但你名声虽响亮,而且也有一帮朋友,可是却少有务实之人。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在这方面加强一下。别的不说,就说你那同宗,观国公杨墽,虽然并无实权,却为他身边人谋了不少好处。据我所知,他有不少族人,如今都在地方掌握实权。”
杨守文一愣,看着明秀,露出沉思之态。
“你父如今,正得圣上宠信,执掌千骑,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他终究还是少了些底蕴,身边的人也远远不够。所以,我建议你可以立刻写信给杨公,请他设法谋划金城县令一职。这样一来,方可显现他的手段。”
一直以来,杨守文都只是从军事上考虑,结交的也多是军方人。
但是听明秀这么一说,他立刻醒悟过来。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更加周全。
“对了,杨公身边的那个书记,我觉得就不错……就是上次随你一同去苏州的那个人,叫吕什么来着?”
“吕程志?”
“没错,就是他!”
杨守文不禁哑然,心道:你那里知道,那家伙原本就做过县令。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颇有道理。
杨承烈身边的帮手确实不多,这是事实!包括吕程志还有暂时在杨承烈身边帮忙的张九龄,也是杨守文拉拢过来。要说,杨承烈可是实权人物!他不仅仅是千骑统领,还掌控着洛州团结兵,却偏偏不见有人向他投效,甚至也没有人前去依附。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许多人都不知道,杨承烈可以给他们出路吗?
以吕程志的才干,做一个县令当非常轻松。
而且,杨守文相信,只要杨承烈提出来,这件事十有八九就能通过。吕程志有才干,留在杨承烈身边做个书记,有些屈才了。同时,他也跟随杨家一年多了,是时候给他一些好处。若不然,就算吕程志嘴巴上不说,这心里面未必就没有想法。
你杨承烈平步青云,我却只能做你的下属,默默无闻?
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去做我的富家翁,至少会过的比较自在,也没有这么辛苦……
恩,倒是我以前考虑的少了!
杨守文想到这里,不禁轻轻点头。
说起来,他如今虽然地位超然,可骨子里,始终还是有点小家子气。在格局方面,杨守文的确是比不得明秀这种世家子弟,有些事情,考虑的也没有明秀那么周到。
“四郎,我真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样我会少犯许多错误。”
杨守文知道,明秀终究有一天会离开。
明家已经决定把家业迁移,甚至在谋划狮子国,也就是说后世的斯里兰卡地区。一旦他们开始对狮子国发动,那么明秀一定会离开,那时候再想见面,就困难了。
明秀一愣,也沉默了。
片刻,他展颜笑道:“青之放心,我短期内不会离开洛阳,咱们还有得机会合作。”
杨守文听了,也笑了。
只是这心里面却多了一些无奈,不过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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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使得陇右震动。
原本,因抗击突厥而得到唐休璟举荐的并州长史魏元忠,被临时派到了兰州进行核查。
只是,当魏元忠抵达金城的时候,杨守文一行已经在河源军的护卫下,踏上前往洛阳的归途。
神都,铜马陌。
杨承烈端坐八角楼里,手捧一封书信,在反复阅读之后,丢入火盆中,看着那书信化为灰烬。
“八郎,你可知兕子信里说得甚事?”
他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泡茶的吕程志,沉声问道。
吕程志愣了一下,诧异道:“怎地公子还提到了我吗?”
“嗯。”
“那小人就猜不出来了。”
“兕子此前在金城驿遭遇袭击,而后金城县县令被人谋害,而金城县尉则似乎与贼人勾结,事情暴露后,举家被害。今天我听人说,陛下大发雷霆之怒,要严查此事。
而刚才,兕子的书信送来,却提出让我为你争取金城县令一职。”
啪!
吕程志手里的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睁大了眼睛,吃惊看着杨承烈,半晌后期期艾艾道:“公子说笑了,小人怎又这本事?”
“八郎,你的本事,我很清楚。
当年在昌平时,我就知道,你能独当一面。只可惜名不正言不顺,终究施展不得才华。
现在我只问你,是否愿意出任金城县令?
兕子推荐了你,若你愿意,我可以在陛下面前举荐你,相信陛下一定会甚重考虑。”
一时间,吕程志沉默了。
身为一个读书人,他何尝不想施展抱负?
当初在昌平三载,他虽假冒县令,却因为重重顾虑,并没有真正的施展出拳脚来。原以为,此生也就是做个幕僚,为杨承烈出谋划策,却不成想又有机会,施展抱负。
他,又怎能不动心?
可吕程志又有顾虑,自己毕竟有黑历史。
同时,他也不知道杨承烈和杨守文父子的真正想法。
他们是真的要让自己去做金城县令?亦或者是用这个借口,来试探自己的忠诚呢?
见吕程志不说话,杨承烈道:“八郎,我知道你顾虑甚。
不过你放心,若你愿意,我自会为你把手尾处理干净,不会让任何人查到你以前的事情。这并非是我试探你,而是觉得,兕子说的有道理,更不想辜负了你的才华。”
杨承烈和上官婉儿藕断丝连,虽没有捅破窗户纸,但彼此间却有默契。
哪怕现如今上官婉儿的小鸾台不得势,可只要杨承烈开口,她就能做的干净漂亮。
吕程志突然间明悟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大体上猜出了杨守文的意思:公子这是要千金买马骨啊!
在杨承烈身边效力,吕程志当然清楚,杨承烈如今最大的问题在那里。
说白了,就是没根基。
自己投奔杨承烈,是不得已而为之;张九龄为杨承烈效力,说穿了也是一个偶然。
世人多知杨承烈之名,却不知杨承烈之能。
如果他吕程志能坐上了金城县令的位置,就等于是告诉其他人,只要你有本事,为我做事,我杨承烈就能为你谋划前程。不信你看吕程志,他如今就是金城县令。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为自己谋划,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吕程志学有所用。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机巧,吕程志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某读圣人书,自然希望有朝一日能一展才华。若阿郎放心与我,我定不复阿郎所托,愿为杨公门下。”
此前,吕程志和杨家更多是一种雇佣的关系。
而当他这番话说出来,也代表着他和杨家,将变成主从关系。
杨承烈笑着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八郎静候佳音。”
“阿郎且慢。”
吕程志却拦住了杨承烈,沉声道:“阿郎愿为我谋划前程,某感激不尽。不过,我以为阿郎最好还是不要向陛下提起,应当去找太子,请他出面,可能更加方便。
这样的话,阿郎和太子的关系会更紧密。
同时,也不至于让圣人生出误会,到时候反而不美……”
“这个……”
杨承烈听了吕程志的话,不禁深以为然。
他去找武则天开口,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恃宠而骄。武则天也许会答应,也许会因此对他产生不满,甚至可能变成他人攻击的把柄。杨承烈现在的职务不高,但权柄甚重。许多人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可内地里,少不得对他怀有不满,伺机找他麻烦。
别的不说,就杨承烈自己知道的,便有张易之兄弟,总在武则天面前诋毁他父子。
不过,武则天对他很信任,对杨守文也颇为宽容。
张易之兄弟的诋毁,被武则天训斥了几次之后,也就变得老实不少。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善罢甘休。那兄弟二人现如今,说不定正等着他犯错误呢!杨承烈,可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我现在的身份,擅自前往东宫,怕有些不合适。”
“哈哈,阿郎真是糊涂了。
此事何必你亲自出面?莫忘记了,那翠云山太微宫里的人……阿郎可以让大娘子前去探望那位,再由那位出面,向太子提出请求。到时候,太子自当明白阿郎心意。”
李裹儿!
杨承烈恍然大悟,不过脸色赧然。
“这样,好吗?”
“未尝不可……我觉得,反正要比阿郎亲自去拜访太子更有用处。”
说实话,杨承烈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在吕程志看来,你有这层关系才更要利用,若不然的话,反而会变得疏离……
杨承烈纠结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八郎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我就让娘子去太微宫中探望一清道长。”
说完,他长出了一口气。
脸上旋即又露出苦色,轻声道:“只是我这个公公,实在是太差劲了,竟然要利用……但愿得一清道长不要有什么误会,若不然的话,我实在无颜去面对兕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