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县被请到致志园中,葵花道:“陈知县,我听说你最近在审一个案子。”
陈知县道:“冯老板是说......哪个案子?”
冯葵花笑道:“平康坊的案子”
“这个案子......”陈知县道,“冯老板怎么关心起这个案子来了?”
“陈知县不觉得奇怪吗?怎么会有十几个出自不同妓院,又同样是被拐骗的姑娘,在同一个时间到县衙报案?她们是怎样互相联络的,又是谁替她们出谋划策?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幕后主使者。”
“哦——”陈知县道,“冯老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这可提醒到我了,我一定要把这个幕后主使给找出来。”
“不用找了,”冯葵花道,“我就是。”
陈知县震惊了一会儿,“就是冯老板你,让那群女子来县衙告状的,我还真是没想到,那群女子竟然有你这个后台。”
冯葵花接着道:“我还听说,你收了金元龙的银子。”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陈知县连连否认,“下官办案从来都是秉公职守,绝对没有收受贿赂这种事。”
“不要紧张~”冯葵花笑着道,“钱可以收,别办事就行。”
冯葵花说着,挥一挥手,手下将捧出一盘金银,放到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冯老板,你这是......”
冯葵花将银子推到他面前道:“陈知县连日来办案辛苦,小小意思,不成意思。”
“这银子,下官是万万不敢收的,冯老板但凡有用得着下官之处,请尽管吩咐,下官莫敢不从。”
冯葵花道:“这银子,陈知县还是收下吧。我也没什么事情要你去办,只望陈知县秉公办案。”
陈知县推辞不过,收下了银子,回到县衙,越想越觉得不安,于是命人将之前金元龙送的礼都退了回去,并且吩咐道:“他若问起原因,叫他去致志园问冯老板。”
过了没多久,寇员外来找冯葵花,说道:“近日平康坊有一件事......”
他的话刚开头,冯葵花就打断了他,“寇员外,你不会跟这件事情有纠葛吧?不是我说,你这当哥哥的人,也该为自己的兄弟考虑考虑。当官最重要的就是清誉,倘若他的亲哥哥干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传到京城里去,再一不小心传到了圣上的耳中,令弟的日子可是会很不好过。”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这番话,从一个普通人嘴里讲出来,寇员外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他知道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事情,想要传进京城,是很困难的,更不要提传进皇帝的耳朵里。但是这番话从冯葵花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因为她是真的,能把消息传进京城,甚至找到一两个愿意在朝堂上检举此事的言官,对她而言也并不费力。为了自己兄弟的政治前途不被影响,寇员外考虑再三后决定放弃其中的利益,不再插手此事。
时间很快来到陈知县第二次审理此案的时候。朝暮阁、爱月楼、春风楼这十几家青楼的老鸨都被提审到堂,跪在堂下。
为了验证那十几个女子的良人身份,已经派人去将她们的家人找来当堂对质。有些女孩子的故乡很远,冯葵花动用了八月槎的运力,才能在短短几天内,将她们的亲人带来这里。女孩子们焦急地等待着亲人,激动之余,心情十分复杂,为了舒缓心情,她们聊起了自己的出身。
“我是锦州人,我家虽然不富裕,但是父母很疼爱我的,我也很想很想他们。”“你别哭啊,你应该高兴起来,马上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我是从雁州来的。”“这么远?我的天,雁州离这儿有几千里吧?”
“那一年我们庄上来了山贼,到处都是火,我害怕极了,跑到外面躲了起来,过了很久,我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我发现我找不到家了,我从来没有独自出过家门,然后我就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认识我,还说要送我回家,然后......”她没有再说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旁边的女孩子,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要说了,我们知道的,我们都经历过。”
很快,士兵引着一个人,身着锦袍、白面微须,来到县衙大堂,“方老爷,就是这里了。”
他茫然地望向里面,乌压压一大群人中,一个缃色衣衫的女子望着他,站了起来。
他一看见这个女孩子,眼眶就有些发红,他的嘴唇颤抖,终于说道:“她不是我的女儿,我的苦命的女儿,早就……死在了山贼手中。”
“爹?”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认得孩儿了吗?”
“休要胡言,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方老爷说完,转身要走。周围的人就劝他,再仔细看看,万一真是你的女儿呢。
又来了一个老汉,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袄,试探性地问道:“兰兰,是你吗?”
绿衣女子一回头,奔跑过去,隔着栅栏,和老汉抱头痛哭。
绿衣女子哭着喊着:“爹,你怎么才来啊?”
“爹娘不知道你在这儿啊。”老汉从怀里拿出两个油纸包来,“这是你妈,给你做的糖饼,都凉了。”
绿衣女子打开油纸,大口大口吃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又有一对夫妻,互相握着手走上前来,“是她吗?”“老远看着就像。”
方老爷看着别人父女重逢的场景,眼里也有几分动容。这时候有士兵走到他身边道:“方老爷,请到后堂说话。”
随后,大堂上缃色衣衫的女子,也被叫走了。女子被带到县衙后堂,士兵对她道:“你父亲就在里面,进去吧,再跟他好好聊聊。”
房间里面,只有父女二人,女子轻声问道:“爹,你当真不肯认我?”
只听得一声长叹,方老爷转过身来道:“我如何认得你,打小我也教过你礼义廉耻四个字。你既被卖到了那里,就该一死以全清白,你既然不肯死,就不该说出父母姓名,你既说出姓名来,又叫我认你,我若认你时,岂不玷污了祖上的名声?”
女子便低下头去,她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污点,仿佛不慎滴落在竹简上,理应被削去的墨迹,她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比如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去死,只是……只是什么呢?一切的解释都显得太苍白了,因为她还活着,因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污点。于是她跪下来,跪在父亲的脚边道:“爹,我不跟你回家去,我永远也不回去。我只求你救救我,你跟陈知县说,告诉他我是你的女儿,你没有卖过我,我就能离开那个地方了,在这个地方,独自生活下去。”
“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独自生活?”
“近年来,会县民风一变,女子自己养活自己,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这一点,爹不必担心。”
方老爷迟疑道:“我若当众认你,倘若有人认得我,传扬回去……”
女子听得父亲如此说,不由得心如死灰,将万事都看得淡了,说道:“既然爹不愿意当堂作证,那可否……替我写一篇证词。”
“那证词若是被人看到了呢?”
“证词放在县衙里,旁人怎么会看到?我若得救,便改名换姓,留在此地生活,再也不提及出身何方。”
“这倒是个法子。”方老板面露喜悦,想到女儿,又有些愧疚,说道:“你别怪我,那年山贼走后,四处寻不到你,我心疼得好似掉了一块肉,后来年深日久,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只当你已经不在人世,谁成想,我们父女还有相见之日。”
“爹——,”女子哭着道,“以后若能再见,我是不是不能再叫您爹了?”
方老爷听见这话,眼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虽然经历波折,这十几个女子的良人身份被证明属实,平康坊各大妓院不准她们赎身,也是事实。根据这两点,陈知县按照大兴国的法律,宣判这些青楼的老鸨都犯了逼良为娼罪。判决如下:女子十七人当为自由身,卖身契无效。众老鸨当厅杖责二百棍。
青楼老鸨们听到这个判决,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要说是女人,便是壮年男子挨上这二百棍,皮开肉绽都算不上什么,只怕是要一命呜呼见阎王。众老鸨纷纷呼天喊地,跪地求饶。
知县旁边的主簿说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士兵们都饿了,这么多人,一人又要打二百棍,士兵们都饿得手软,哪里还打得动。不如把她们都押下监牢里去,改天再打。”
“有道理啊。”知县道,“押下去,退堂!”
十七家青楼的老鸨,在牢里连天价叫苦。
“不消说的,肯定是冯葵花在背后搞鬼。当年我那绘春苑就是被她搞没的。”
“现在还不是抱怨的时候,得商量个保命的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求知县是没有用的,只有去求冯葵花。”
“这个该死的贱人!风水轮流转,哪天她要是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要整得她凄惨绝伦,到那时,才能出了我这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