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段璃昉果然来了。冯葵花选择在花园的凉亭里跟他见面,那亭子没有遮挡,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同时又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旁人无从得知他们谈话的内容。
冯葵花开门见山地说道:“小璃,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弟弟,我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滋生任何杂念,来破坏这种纯洁的感情。”
段璃昉道:“不,姐姐,爱是纯洁美好的,亲情并不比爱情高贵,亲情是纯洁的感情,爱情也是。而且你何必欺骗自己呢?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冯葵花正疑惑间,只听段璃昉继续说道:“如果你不爱我,就不会在得知我就要成亲之后,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哦,天啦。”冯葵花道,“这实在是一个误会。”
“姐姐不必再说了,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姐姐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你以为我注定是佳宜的丈夫,你不愿意抢走别人的丈夫,所以故意和我保持疏离,发誓永远不说出内心的秘密,独自忍受着煎熬。”
“小璃,我……我真不想说出伤害你的话,”冯葵花道,“但是,事实就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你说的那些,都只是你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
“一厢情愿?”段璃昉重复了一遍。
“一厢情愿这个词语,或许太过残忍了,但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
“想象?”段璃昉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想象。”
“不,姐姐,”段璃昉笑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呢?”
他自顾自地说道:“一想到不久之后的婚礼,我就头疼,我要怎样才能忍住,不从婚礼上逃跑,跑到姐姐面前去,所以姐姐,婚礼那天你一定要到场……算了,姐姐还是不要来了,我怕我忍不住,会一直看着姐姐。”
“我的确不爱你,”冯葵花有些着急地打断了他,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
“别说了,”段璃昉的声音压抑而痛苦,“我爱了你那么久,爱你爱得那么深,你怎么能不爱我?!怎么能不爱啊!!”
段璃昉愤怒地捶桌子,茶水飞溅,冯葵花下意识身体后倾。段璃昉低着头,脸埋在阴影里,冯葵花注视着他,目光冷漠得残忍。
“我明白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月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一片惨白。
“小璃……”冯葵花道,“在我心里,你还是个孩子,十七岁,实在是太年轻了。但是有时候,年轻也是好事。你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忘掉这一切,去爱真正值得你爱的人。”
半晌,段璃昉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明明是我言语唐突,惹得姐姐心烦,还要姐姐来安慰我。姐姐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我说了,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怎么会怪你呢?”
“那姐姐能让我握一握你的手吗?就像亲姐弟那样握手。”
冯葵花伸出手,放在他面前。春天夜晚的花香,池塘里明亮的满月,微风拂过柳条像一双温柔的手,一切感受在此刻格外鲜明,段璃昉捧着她的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吻,“让我爱你好不好?姐姐,让我爱你。你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只要让我爱你,我就活在了幸福里。”
冯葵花触电似地抽回来手,“我承受不起那么多的爱。”
“你太残忍了,姐姐。难道我连爱你的权利都没有吗?”
“只要你爱我,像爱你的亲姐姐那样,我会回报给你同等的爱。”冯葵花道。
“姐姐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冯葵花一阵心烦,心想:“一个魏无缺就够我烦的了,这死孩子也没完没了地闹。”
想到这儿,冯葵花道:“一个人的诚心,可以让石头开裂,两个人的诚心,只会让这块石头,粉身碎骨。”
“什么意思?”段璃昉道,“什么叫两个人的诚心,会让石头粉身碎骨?”
“小璃,我已经订婚了。”冯葵花道。
“什么?!和谁?!”
“燕国公府的三公子,魏无缺。”冯葵花故作轻松地说。
“魏无缺这种人也能和姐姐在一起吗?”
“魏无缺这种人,正是我需要的男人。他以为是他的诚心打动了我,其实,是燕国公府的权势地位打动了我。”
“权势地位……我不相信姐姐会是这种人……”
“你不信也得信,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冯葵花道,“所以你明白了,我需要的不是真心,是能为我所用,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我眼里,狗屁不如。”
“如果你实在不信,”冯葵花冷冷道,“可以去问灵凤,我是不是和魏无缺订婚了,灵凤不会撒谎。”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段璃昉痛苦地低吼着。
“简单来说就是,我看中了他的家世,他需要我的美色,一桩交易,各取所需。”
“交易,交易。”段璃昉喃喃地重复着,“原来感情也可以用来交易。”
冯葵花“切”了一声,“感情?感情值几个钱?不过魏无缺如果需要,我也可以装出很爱他的样子。只要他给我权势,我就把他想要的给他,拥有了权势,我的财富才有了保障,我才可以风光无限,前呼后拥,感情人人都有,权力可不是。”冯葵花唯恐他不死心,又补了这么一段话。
段璃昉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思潮起伏“我竟然把真心奉献给这样一个女人,这么多年小心翼翼、悸动不安的喜欢,我简直像个傻瓜,蠢得可怜”,巨大的耻辱感打击着他的内心,他羞得满脸通红。
看着段璃昉跌跌撞撞,落荒而逃的背影,冯葵花有一点难过,段璃昉对她而言,毕竟是朋友,当年她生意刚起步的时候,段家也帮了很多忙。她不希望段璃昉恨她。可是,恨有时候比爱好。
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冯葵花心情低落。守静道长也离开了会县,不知道去了哪里,虽然她离开之前,说过她会回来,但是这让人怎能不担心呢?冯葵花决定去东南诸州走一走,启程之前,她去看了翠玉。
每次冯葵花一来,翠玉就只会做一件事,投喂,疯狂地投喂。把各种各样的美食塞她嘴里,生怕有一样好吃的她没吃到。看着她吃东西的时候,翠玉会有一种成就感。
不过最近几次,葵花都吃得很少,她似乎有些郁郁寡欢,胃口也变差了。
丫鬟端上来两盏茉莉花茶,冯葵花很自然地拿起茶盏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翠玉说。”
翠玉细细地看着她,说道:“这两年,你变了很多,以前你从不要人服侍的。”
“没办法,”冯葵花道,“这年头不都这样。”
“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冯葵花又道。
“正好,有件事情我也要跟你说。”翠玉道。
“那你先说吧。”冯葵花笑着道。
“二月份的时候,我小产过一次。”
听到这里,冯葵花皱起了眉头。
“大夫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我自己心里很明白。我已经有了满满,不想再拿命去赌一个孩子了,何况他们冯家要的是传宗接代的男孩,我就算拼着再生一个,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
翠玉看了看冯葵花,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所以,我想给我的丈夫买一个小妾。这件事情,对我有好处,冯明彦也同意了,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我怕你会不高兴。”
冯葵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明白这个年代的人对香火看重,难道她要去苛责冯明彦——一个封建社会的人——太过封建吗?跳出时代的局限性,不要说普通人无法做到,连历史上的杰出人物也很难做到。至于买个小妾来生孩子,冯葵花当然知道这是对人的物化,彻彻底底将人当作了商品,是“肉食者”利用自己在权力和金钱上的优势,将生育的风险转嫁给了穷人,但是对于一个穷到卖女儿的家庭,这笔钱很可能是救命钱,何况翠玉又是一个仁慈善良的人,她绝不会苛待丈夫的小妾。
“我不知道。”冯葵花摇了摇头说:“你们自己决定吧。”
“葵花,你从京城回来以后,实在变了许多,以前,你一定会劝我不要这样做。”
“是吗?”冯葵花浑浑噩噩,没有察觉。
翠玉道:“你还记得上一次,你跟送茶的丫鬟说谢谢,是什么时候吗?”
冯葵花忽然一惊,这才意识到,有许多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