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人的错觉，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气氛突然陷入了安静，远处的虫鸣都变得小心翼翼，万籁俱寂，连风都等着这人的回答。
可百里怀箫却好像也随着噤声的万物入定，她像是并不准备做出回应，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时光点滴而逝，气氛好像凝固。笙莫想，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你……”
就在笙莫几乎放弃得到回答时，百里怀箫开了口，她吐出一个音，而后又不知怎么改了话头，
“倘若要离开，你打算去何处？”
“我也不知道……”笙莫回答，声音仍有厚重的哑意，她漂泊小半生，对于如何活下去，她很擅长，她毫不怀疑自己找到一个容身之所的能力。
只是……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当初你留下的理由，”百里怀箫顿了顿，问道，“只有这个么？”
笙莫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起初，她的大部分念头，确实是找到阿姐，却也不乏回报之心，而日子久了——
她又不自觉看向百里怀箫，
也确实希望，能让你开心一点。
只是这个理由，似乎更像是她一厢情愿。
笙莫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旁人胸口缓慢细微地起伏，片刻，像是对自己妥协似地缓缓开口：
“……没有理由，
也可以。”
小姑娘闻言，愣愣看向百里怀箫，而后者不知是未曾留意还是有意为之，很是吝啬自己的目光，并不去瞧她。
“若没有别的去处，也不用逼自己，暂且留下吧。”百里怀箫仍没有看她。
“我们定下的期限……”
她微微抿唇，
“是一年。”
庭院中枝叶轻轻摇曳，清风撩起那人发丝，似乎想告诉身旁人她并非如表面一般无一丝波澜。
笙莫沉默，她原以为自己的去留不过是随风飘荡的萍踪，从未想过会在这短暂的停留中，也会对这片屋檐生出方寸不舍。
有些话如同春日里一场悄然而息的细雨，虽不浓烈，却慢慢浸湿了她心底那片荒芜的角落。
“……嗯。”
许久，笙莫轻轻应了一声。
这句话落下后，二人皆不再言语，四周静谧而安宁。
这是她们之间长久养成的别样的默契，谁曾料想，本是能将一方逼疯的沉默，有一日竟也会带上些许温馨。
大约是先前哭累了，笙莫有些疲惫，加上此时好眠的氛围，困意更是如潮水般袭来。
百里怀箫或许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便瞧见一幅小鸡啄米图。
睡意缠人，笙莫已然是合了眼，只剩最后一丝意志做着抗争，但显然最后是睡意占了上风。眼见着人要往地上栽去，很迅速地，身旁人想也没想便伸手托住了她的脸。
这一动作并未驱散睡意，被困意席卷的小姑娘思考不了那么多，反而因为有了支撑点，索性直接睡了过去。
手头一沉，百里怀箫看向靠在自己手心睡去的脸，有些失神。
向来臭屁的笙莫对自己的脸却颇有挑剔，她嫌自己的脸过于肉感，看起来总没威慑力，说总要瘦些才更显稳重。
可在百里怀箫看来，却是极好的。
可爱的小团脸，配上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睛，瞧上一眼，石木做的人也要生出几分喜爱的。
瞧着，她忽地笑起来，而后眼睫轻闪，像是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低头瞧了瞧十分心大睡着的笙莫，百里怀箫僵了一会儿，不过脑接住了个烫手山芋，不接不要紧，这一接住了，便撒不开手了。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像是放弃挣扎，托住身旁人的脑袋，将她慢慢搁到了自己膝头。
睡着的人恬静乖顺，百里怀箫看着膝上人的侧脸，复杂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唇角弧度微微弯了弯。不自觉伸出手，轻轻将小姑娘脸侧的发丝拢到耳后。
两道身影，在这一片静谧宁静中显得分外和谐。
月色如水，淌亮了庭院一角。月光将重合的影子渐渐拉长，虽早已入秋，院里树叶却尚还茂密，似是将月色掩了完全，但月光终归是月光，总能寻到那丝细小的缝隙，悄悄穿过那道看似密不透风的屏障——
……
京城的秋日向来晴和，近来却不乏雨水，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凉，不知盼了几时，才盼来个艳阳天。
凤府——
阳光透过树梢，打在亦园的石板上，有分量的脚步声渐近又远去，青凌从书房里搬出一摞书放到院里不知何时支起的桌上，看向正在将书一本本摊开的小桃，叉腰长舒出一口气：
“呼——这些书可不比少爷平日练武的砖头轻多少啊——”
“凌哥辛苦了，”小桃闻言，将手里的书摊好，笑着微微朝他欠身，“小的这就去给您沏杯茶~”
青凌摆了摆手，也笑起来：
“算了算了，你这丫头就是说话好听。
还是紧着些晒吧！”
二人说话间，一阵脚步声渐近。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柳烟桥从是园回来，见院子里两人前后忙活，笑着看了会儿，出声道，
“怎的今儿突然想起晒书来了？”
“姑娘回来啦，”
青凌从一摞书后探出个脑袋，
“七夕时忘了，眼瞅着到八月了，雨又一阵儿一阵儿地下，再不晒，后边儿怕是盼不着这么好的天气咯！”
他说着弯了弯腰，见柳烟桥身后空空，问道：“团团呢？”
“同福乐玩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
柳烟桥答道，她瞧着新鲜，上前帮忙将书一本本摊开：
“平日里搁在书架上倒不觉得，今儿摊开了瞧，竟有这么多。”
“可不是嘛，”
青凌放下一摞又从屋里抱出一摞，附和着，额前的发丝被细细的汗水浸湿，
“这些书都是少爷和姑娘平日里的宝贝，积攒得多了，晒起来才觉出量来。”
女子笑道： “辛苦你了。”
后者故作洒脱地摆摆手，表示小意思。
小桃在一旁用镇纸压好书角，防止被风吹乱，抬起头来冲柳烟桥道：“姑娘先前不是说许多书难找吗？要不趁着今儿再找找？”
柳烟桥点点头，觉得这是个好提议。
“姑娘一会儿再找吧，”青凌终于把最后一摞书搬完，将它们一本本分开，“等我们把这些都分完了更方便找些。”
柳烟桥应声，上前随二人一起将书本摊开。
“书房里的书都搬完了吗？”她手上分着，出声询问。
“嗯……书架上的都搬完了，桌上约莫还有几本零散的。”青凌答道。
柳烟桥了然：“我去拿吧。”
说罢，放好手里的册子便进了书房。
书房里静谧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拂过。柳烟桥踏入书房，目光扫过书桌，只见几本册子随意散落着。她走上前，一一拾起。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那里搁着一只木箱，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锁还挂在锁扣上，敞开的箱盖让它尤为显眼。
估摸着是青凌拿什么忘了合上，柳烟桥微微侧头，放下书走了过去。
一方面想着是顺手合上，另一方面，她素日里不曾在意这些，眼下有个被打开的箱子，她也真想瞧瞧里头装了些什么。
柳烟桥走到木箱前蹲下身，看了眼，有些奇怪。
似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竹编球，空竹，泥人儿，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府里的孩子也就福乐一个，她在夫人院儿里，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是她的。
柳烟桥正想着，突然被箱子里某件泛光的东西吸引——
是个铃铛。色呈银白，线条流畅婉转，圆融如意，周身镂刻精巧纹案，顶覆如意云纹之钮，旁垂丝绦，色配湖蓝，轻软如缕，精致非常。
这个铃铛……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