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树精鼓囊囊的果实里的一小队人爬起来，这里已经只剩下了两个守着的人。
一个是凌云国统领十万灵师军的首领——顾右贤，还有一个是三关比试场上，打过灵石碑排名第三晋东升的掩面小卒，叫黑石。
站起的几人都一脸怒意不爽，像是经历了什么深恶痛疾的罪大恶事。
……久久不能回到现实。
这冷淡夜色中夹着丝丝草木灰的香味，等到回神过来，一看这满地遗疮的四周，该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至于发生了什么样的，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了。
“师傅呢？”
长久的寂静，还是被一道熟悉且带着命令口吻的女声给打破了。
萧文简问道，却没得到一人回应，倒是惹得霍小七、习白年等人疑惑，未曾听过，这自小就骄纵冷淡谁都不服的太子殿下，拜过什么师。
疑惑之际就见她冲了出去，直逼顾首领的眼睛，死死瞪着，面色冷到极致，一道质问：“混蛋！你还在这给我装蒜！当年要不是你出走……糟了那该死的怪物！……”
“你说什么……”顾右贤坦然盯着她的眼睛，问出口的话没带什么感情，只是那黑深薄情的眼中带出些茫然困惑。
倒是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身侧的蒙面人眼底垂了下去，闪过一丝什么……
三十多年来无尽的愧疚。
“你不记得！”萧文简气得将他用力一推，朝加恪喊了一句：“瞧啊！加恪！这混蛋还真是，忘性大得很呐！”
加恪默默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该来的永远躲不掉。
愤怒的争斗在暗处悄无声息的涌动，此时无声胜了有声，感受到殿下涌上眉头的怒意，周围死里逃生的庆幸声也沉了下去。
“走！收队回宫！”
随着萧文简的下令，他们这支探寻未知领域的队伍，很快便收拾离去。
脾气来得快，去得时间也长。
当当留下两个目送他们离去的眼神。
黑石。
顾右贤。
黑石当即便要离去，却被人猛的按紧了肩，愣了会。
顾右贤道：“什么意思？”
“……”
黑石没做出回应，挣了他的束缚。
到肉的拳头又跟着上了脸，他不备不免有些恍惚，顾右贤提着他的领子问道：“什么意思！她，你，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任性你妄为……都死了……
两双想灭了对方的相似黑瞳，双双涨红了眼眶。
“没什么意思，从今往后都会渐渐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干的。”
从今往后都会渐渐与你无关。
从今往后都会渐渐与你无关。
从今往后都会渐渐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黑石说完毫不惧意，打掉顾右贤的手，拉开两人距离，一字一句道了这一句，便往黎明中的森林处离去，留下他一人久久的站立在原地。
回味着与她初次的见面时，手心的花纹印记若隐若现，突然化成了是亮眼的赤羽，飘到了空中，这赤羽一路把他带到了即将关闭的城门外，被她扑了个满怀。
只是简简单单的接触，手中的符文便缓缓发生了变化，现如今这赤羽又变得无比滚烫刺手，像是要把他灼烧了一般。
春日的雨滴，往往发生在凄凉的早晨，顾右贤伸手接住这雨点，打在脸上如同针刺，但不冷。
不冷。
墨镜之森已被打破，阴云遮不住白昼，就如同纸包不住火，就如同人间柴木抵挡不住要取暖烧柴的生灵。
“找到了！何……姐。”
“应该就在这里，都卫……”
“哈哈……今日出勤来的风景可真舒服……哎，等等我……”
几阵匆忙的少年人打笑声涌进寂寞的森林，这树丛窸窸窣窣，突然被巴拉开，几只刚修炼出人身的妖便闯了进来。
一瞧见树丛之后的人，少年人便愣在原地没了声，惹得何时轩一阵不满。
她朝着傻愣的几人喊道：“怎么了！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何时轩走近瞧见了个人，便明显有些愣住，他从没见过顾右贤这么狼狈的样子。
回身之后，那双往日里永远神采奕奕却又带着点邪气的眼睛里，此刻显出几分疲态，发红的眼眶就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手里还紧紧握着太虚，一块沾着血迹的破布，迎蛇般蜷缩在手腕。
何时轩见是老熟人，也不大客气，打破了笼罩在他周围的无言怨气，隔着老远问道：“哎！这活了三千多岁的老树精，你弄死的。”
“顾首领还真是让人意外啊，妖界总督府灭不掉的家伙，被你这毛小子灭了。”
何时轩没得到往日斗嘴时，更加刻薄不屑的回应，她觉着奇怪，想再等等，听他好看的脸说难听威胁的话。
衣角一紧，就发现一些随行小妖拉了拉她的衣角，怯生生的说。
“何……何姐……我们还是别惹他了，这怪物比老树精还可怕……”
“是啊……何姐，好女不跟男斗，你也别犟着了。”
“我们……干完活就赶紧……回去吧……”
何时轩一看这小妖精害怕的样子，就忍着烦躁道。
“这可是妖界的头号挑事精！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遇见了一定要好好挫挫他的锐气！你们怎……”
“怪物？……”
怪物的字眼落进他的耳里，顾右贤清声重复了一句，就吓得小妖，瑟瑟发抖地躲到了何时轩背后。
“何姐……他好像要走了……”
闻言何时轩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了顾右贤身形挺拔，落寞离去的背影，她看得一愣，只一会就没了踪迹。
“别看了，快去干活！”她假装生气的下了命令，伸腿踹了踹身边的几只小妖精。
————
“我吗？……”
“哎，姑娘看着不像本地人，外地来的。”
“嗯，是来这边投靠亲戚的……路过这里。”
看着闯入她伞下的脑袋便将伞偏了点，长离回应着老妇的问话，她藏了身形，一路默默跟在白丧事一队的末尾。
久久的凝望着墓地前，忙碌的白色人影。
草席上两具盖着面，没了生息的尸体，一大一小，默默的随着精壮的男人胳膊，缓缓被泥土完全覆盖，最后在平坦的土地上隆起一个高高的土堆。
插上了随意的木块碑，字迹也是无比随意潦草，母子俩就寥寥草草的葬在了荒野绿树之间。
沈母之墓，沈无忧之墓。
敲锣打鼓带着虚伪的哭丧消失在目光尽头，看得出都不是真心的送葬，人都死了，祈求真心得了也没用。
她还没叹气，就听到身侧来了一声长叹，长离瞧了过去，就听见了那老妇无比惋惜的话言。
“这家子还真的不幸，刻碑的人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户人家姓沈。儿子天生就是残废，只有手动得了两下，干不了男人的活，反倒练就了女儿家的一门手艺，靠织布刺绣得以生计……”
说着又连叹两声，像是一天没说话的话唠，找到了闲聊的人。
她反正也没啥事，驻留在此，偶然听听闲话也无妨，就跟听故事一样。
然后把故事铸成磨石，一遍又一遍的来磨平自己的刺，再将它变成新的什么东西。
“娘俩相依为命的伴着，漂流在这落下了根，平时啊，跟乡里乡亲都还挺亲的，可怜啊，老天是不救善人的啊。”说着说着还不忘挤出几滴泪，用手掩开。
长离也跟着她的话，眼睛悄悄的落到了地上，又跟着她拿起的素净手帕回到了妇人身上。
“瞧瞧这干净柔顺的帕子，就是无忧巧手儿绣的，可可人了，这小料比得上大户人家，在无忧眼里，他娘就是他的天，如今天塌了，他可不就想不开了……”听着妇人连连夸赞后又连连摇头的神情。
长离总是会去想，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妇人自顾自的说完之后，雨也刚好停了，萍水相逢的妇人将手伸出伞外，瞧了瞧，说：“姑娘心善，这雨下的急又快，我看等会还会下几场，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嗯，好。”
说着就往前继续走，可是没走几步又被叫住了。
“姑娘！”跑出去的妇人又回过头来喊道。
“嗯？”
就见妇人莫名其妙的一指身后，就一溜烟跑没影了，她赶忙回头，那熟悉的影子倒真有些让她惊讶。
黑石脸上贴着被春雨打湿碎发，细小的雨珠挂上他的眉与睫，跟雪花一样，就是那直直盯入她眼睛里的委屈目光，有些像被抛弃的小狗，把她衬得像是个负心汉一样。
“……你怎么跟过来了？”
挑挑捡捡说了这一句，应了妇人的话，春雨又落了下来。
“阿离……”
属实没想到这场细绵的春雨会变成吹动大树的暴雨，看着黑石那小傻子还傻愣愣的站在雨中，颈间的黑色鳞片也慢慢显出了形，神色也有了些不对劲。
无奈便跑了过去，却被他接了伞，牵了手，走到了一处破庙躲雨。
流落人间之后，本能地四处降妖除魔，惩恶扬善。
她撑着下巴想，记得自己招惹过一条单纯的小黑龙，但是那时才那么点大，还不到她肩膀，怎么一下就长得比她还高了一个脑袋，又是为什么把他关起来，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如今这面貌端正，眉目乌黑，细梁薄唇的翩翩少年，还有个如此相像的\"同胞兄弟\"，是什么情况。
再看那颈间的黑色龙鳞隐了之后，取而代替的是属于男人的突起喉结，略微发红的耳畔，还有两颊上涌起的一抹红晕，不禁又想起这家伙站立时的挺拔身姿……
直到黑石的眼睛回神躲开之后，她才发现她像个侦探似的，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好久！！
“你又是我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那是……”
“是你硬抢回去的。”
抢回去的！！！还是硬抢回去的。
“你说过喜欢我的，我认定你了，你休想把我甩掉。”
不同于方才的眼神，此刻黑石明亮的眼睛就跟深渊一般，有种强大的吸引，口吻充满自信和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