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年记得许正义的家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小胡同里,车子开不进去,得步行走进去。
季年把车停在胡同口紧靠着道牙子的马路边上,从车上跳下来,叶理紧跟着他。
走进胡同,里面是个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有六层高,斑驳陈旧的墙上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透着十分浓郁的烟火气息。
旧楼没有电梯,季年推开一楼笨重的铁门,走上四楼。
右边的楼房门口堆着杂物,门框上贴着过年的对联,已经积灰。
季年轻轻叩了叩门。
过了好大一会儿,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从里面把门打开,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季年愣了一下。
老奶奶慈眉善目,笑着问:“你们找谁啊?”
“大娘,我找许正义。”季年的目光越过老奶奶朝里面探了探。
“你们找正义啊!正义出去了,不在家,你们是正义的同事吗?”老奶奶很亲切地把季年和叶理请进去,“来!你们进来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快进来。”
叶理看了眼季年,季年也没客气,一只脚踏进门,看门口没有可以换的拖鞋,犹豫了一下。
老奶奶摆着手,“不用换鞋,进来坐,家里不讲究。”
“大娘,我以前来过。”季年走进来,站着说,“之前来没见到您。”
“我是前些日子从农村老家过来的,你们坐,我去倒水给你们。”
“不用了,大娘,您就别麻烦了。”
“不麻烦,正义说他特别忙,我有两三年没看见他了,这不他说快退休了,不忙了才把我接过来。”老奶奶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拿了两个杯子,从橱柜里掏出一个茶罐子,捏了一撮茶分别撒进杯子里,拿起热水壶倒上热水,慢慢悠悠地端出来,放在那张简陋的茶几上。
“快坐下,先喝点茶。”
季年刚要落座,便听到门外有插钥匙孔的动静。
季年和叶理彼此对视一眼。
门开了。
许正义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眼睛亮得像光。
“正义,你同事来找你了。”老奶奶的眼睛也冒着亮光。
季年赶紧打招呼:“师父。”
叶理也跟着季年一起喊:“师父。”
许正义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过来对自己亲妈说:“妈,您先进屋,我和他们出去说。”
“嗯,你别怠慢了人家。”
“行了,您进屋吧。”
老奶奶对着季年和叶理笑了笑,然后进了卧室。
许正义不放心,把卧室的门把手又拧了拧,然后说:“季年,走吧,咱们出去喝两盅。”
“师父,这个小子在查齐咏娟。”季年把叶理推到许正义的跟前,“他说您把人给带走了。”
许正义也不避讳,正大光明地承认。
“嗯,人在屋里,让我妈照顾着。”
叶理睁大了眼睛,往卧室使劲地看了一眼。
“走吧!”许正义打开门。
季年点点头,拉着叶理一起走出去。
下午五点,正好赶上晚饭的点。
许正义带着他们在楼下的大排档整了点烧烤,叫了一打啤酒。
“有朋自远方来,闲来无事喝一杯。”许正义倒了一杯酒给季年,又在叶理杯前顿了下,“你怎么样?来点。”
“给他整点,他可以。”季年拍了下叶理的肩,“师父,他喝酒应该比我强。”
许正义给叶理倒满,叶理赶紧抢过酒瓶,说:“您交给我,我来。”
“跟我不要讲辈分。”许正义夺回酒瓶。
季年抿着嘴笑了,他师父还是原来那个味道,没变。
烧烤,啤酒,吃着,喝着,许正义什么都说,就是不说任何关于以往的事。
最后变成叶理给悄悄地倒酒,许正义不亦乐乎,整了首诗。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叶理拍手叫好。
季年端起酒杯和许正义碰了一个。
“师父,说得好,人间正道是沧桑。”
“季年,你该成个家了。”许正义喝下那杯被他当做白开水一样的啤酒,他的酒量出奇的好,好得喝了五瓶脾气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怎么没见着师娘。”季年奇怪。
“你师娘带着许小艺回娘家好几年了,等过段时间我去看她们娘俩。”许正义歪着头,“我说你,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这不从您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有了家室,也没时间照顾。”
“胡扯。”许正义扭过来看向叶理,“别听他的,小伙子,你该有个家得有个家,知道吧!”
叶理已经喝得云里雾里,扶着额头,使劲地点点头,点完头又就着许正义的热情把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喝完后拿着一个空酒瓶往酒杯里倒,倒了半天,傻呵呵地笑了。
季年凑到许正义的跟前。
“师父,那家伙喝多了。您也悠着点儿吧。”
许正义拍了拍叶理的后背,“别倒了,歇会。”
叶理像听到了上级的命令,立刻放下了空酒瓶,趴在桌子上,傻里傻气地说:“我眯一下。”
叶理彻底歇菜了。
“这小伙子酒品可以,喝多了不吵不闹,趴着就睡。”
许正义还不忘夸一把叶理。
季年也敢在一杯接一杯喝,从大口喝改成了小口抿。
许正义不在意,喝得依旧洒脱自在。
“师父,你是不是在查姓穆的?你在物流厂发现什么问题了吗?”季年靠得许正义很近,小声说。
许正义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问这么多,你查你自己的。”
季年挠了挠头,“我查的把自己都查停职了,师父,当年的事您一直也不说,洪明他……”
“季年,我没你有脑筋。”许正义知道自己的弱点就是太过较真。
“师父您别这么说!我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向洪明开得枪。”
许正义端起酒杯顿了顿之后,仰头干了。
“是我开的枪。”许正义瞳孔微颤,“齐洪明挟持了高局,我就朝他开了一枪,但后来我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再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季年捏了捏手中的塑料杯子,生气地说:“那一枪一定没有打中要害。”
许正义摇摇头,“我不知道。”
季年已经把杯子捏得变了形,“师父,你不相信你那枪打在了洪明的要害上。”
许正义沉默了片刻,当时的现场很混乱。
许正义按了按他的手臂。
“季年,我朝洪明开枪是真的,弹痕检测也证实了是我的枪打死了洪明,洪明的身体里有我枪里的子弹,这已经被司法认定的事,你就不要纠结了。”
“不,师父,我赶到现场,洪明还留着一口气,他告诉我是姓穆的害你。”
许正义微微垂下眼帘。
“姓穆的当时并不在现场。”
“不,师父,或许姓穆的在,但你不知道。”季年笃定地看着许正义。
许正义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季年,季年把桌子上的杯子摆弄起来。
“师父,假如这个是洪明,这个是高局。”季年又拿起两个塑料杯子放在对面,“如果你开枪没有打中洪明,但有人打晕你之后,借用你的手杀死了洪明,那么这个人就是打晕你的人,而这个人正好洪明看到了,那就是姓穆的,而且……”季年使劲抓住指向高局的杯子,红着眼眶说,“高局当年受了伤,却没有伤及要害,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和姓穆的是……”
“季年。”许正义打断了季年的话,“这都是你的猜测,现在高局已经升了书记,千万不要乱说话。”
季年咬了咬牙,一股怒气在心里翻江倒海。
“师父,当年我也收到了行动的地点,可是和你们收到的完全不是一个地点。所以我才错过了。”
许正义深吸口气,“可能有人不想你参与行动。”
季年沉默不语,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