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英在花园酒店的办公室里,花钱请人安装了一张专门喝茶的桌子用来会客,这也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兴许别的老板喝茶是附庸风雅,但是周海英确确实实的是打心眼里喜欢文化人这种氛围。
看到丁刚走了进来,周海英笑呵呵的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那把古朴的紫砂壶,缓缓倒出两杯普洱茶。深褐色的茶水在杯中打着旋,散发着浓郁而醇厚的茶香,十分的浓厚。
“怎么了?丁哥,火这么大。来,喝杯普洱茶消消气。这是胡晓云的老公从云南专程带过来的,这人现在正在积极的向咱们商会靠拢啊,你尝尝,这茶和我们平时喝的茶可不一样,以前咱们这地方都没这好东西。姓毕的一次性给我抱了一箱,十多年的普洱茶,听说这一箱茶叶都能卖好几百块呢。”周海英的声音低沉而又平稳,试图用茶香来安抚丁刚的情绪。
丁刚接过茶杯,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茶香四溢,极为醇厚,但却没有心思品尝。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如同此刻混乱而又沉重的心情。
“还喝茶?大周啊,你知道李显平他们干了什么吗?这老小子太不地道啊,让咱们龙腾集团内讧啊,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丁刚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周海英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已经想清楚了,关于罗腾龙的事,自己确实参与不深,肯定是追究不了法律责任,自己依然不是领导干部,只要没有法律责任,党纪党规是处理不了他的。
周海英看了一眼自己陶瓷杯里的茶,茶水呈现出深红色,表面漂浮着一层油亮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雄厚而又持久的樟香。
“大周啊,我现在就算喝云南白药,也他妈没用。”丁刚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周海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昨天你不还是在劝我要冷静、要淡定吗?怎么今天自己却慌里慌张的?”
丁刚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市政法委安排我去监视罗腾龙。他们明明知道我和罗腾龙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还说要是罗腾龙走了、失踪逃跑,就追究我的所有责任,他妈的,李显平那个小子真的是坏到家了,在县里出来的干部,真他妈都是人才。”
周海英一听,急忙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虽然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也是透露出一丝紧张和不安:“意思是真的已经突破叫黄桂的了?”
丁刚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确确实实已经突破了。这没有任何悬念,笔录材料都已经拿到了,而且我也看了。”
你都看到了材料?
本来我就是这次专案组的组长,所以才安排我去盯梢,看材料也是理所应当的。现在人家打的是明牌,都知道我和罗腾龙有点联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说这可怎么整?”
周海英神色凝重地说道:“喊你去盯梢罗腾龙,那意思是人要是跑了都是你的责任啊?这我们想给罗腾龙通风报信都不成了,这要是腾龙跑了,你的责任就大了啊,这招真他妈损啊,也就是泥腿子干部干的出来。哎,为啥不直接抓”
“市里面也顾虑啊,仅凭一面之词,就抓地区老政法委书记的儿子,也要注意影响嘛,但是我估计最快今天,最迟明天,就要和腾龙见面了。”
周海英听后,仿佛被抽走了魂一样,瘫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道:“哎呀,这个李尚武咋他妈就这么能耐?罗腾龙就去看了一个庭审,他就能认定是罗腾龙干的呀。”
丁刚解释道:“不复杂,不复杂。等到什么时候我给你找本犯罪心理学,你自己好好看一看,琢磨琢磨就知道了。我来告诉你,那 50 万的事,你要想好了。那个黄桂在监狱里吐得一干二净,说 50 万就是罗腾龙给的。不过罗腾龙应该还是留了些心眼,并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杀光春。但如果是因为建筑总公司审计的事情,海英啊,你那些烂账,恐怕又要引起审计局的注意啊。”丁刚的声音充满了严肃和警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和不安。
周海英听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身败名裂”四个字瞬间涌上心头。他昨晚上一夜没睡,才想通其实内心里担心的从来就不是罗腾龙,而是之前建筑总公司的烂账。
“是啊,怎么办呀?又能怎么办呀?这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境地了,公司今年四面开花,挣得钱多,花出去的钱也多啊,如果真的把建筑总公司的账翻出来,问题就复杂了啊。”
沉默良久之后,他又说道:“安排你负责盯梢,我也不能通知罗腾龙啊,如果他可以跑,让他抓紧时间跑,就和那个商恒华一样,跑了不就没事了啊!”
丁刚果断地说道:“怎么可能让他跑?现在市公安局的人已经把政法委家属院都给围了,还都带着家伙呢。李显平用心险恶呀,这就是想着让罗腾龙跑,只要罗腾龙一跑,责任全在我这里,正好这小子就能把我也收拾了。所以,你要做好报案准备吧,就说罗腾龙侵吞公司资产。”
周海英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说道:“报案说侵吞资产是简单,我随时都可以报案。但是如果我报完案,这笔账也算在罗腾龙的身上,那他小王八蛋,万一在监狱里说是因为帮我搞定建筑总公司审计的事情才动的杀心,这不是又把我坑进去了吗?现在也就看咱腾龙的头够不够硬啊。
丁刚满脸不屑地说道:“硬,再硬能有子弹硬?这黄桂够硬了吧?都被折腾成那个样子了,之前都没招,我干了那么久的政法,这是硬汉子了。可现在呢,不照样把罗腾龙交代出来吗?海英,你要做好最坏准备,我看实在不行,你出去躲一躲。”
周海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在东原算个人物,出了东原,出了省城,还不如一个农民,根本活不下去,自己这一摊子生意,都是靠后台挣来的,就道:“我怎么能出去躲呀?我要是出去躲了,你周叔叔肯定是联系公安部的人,也会把我给抓回来,这一摊子,我哪里也去不了啊。”
两人各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确确实实,两人一直喝的都是红茶绿茶和花茶,这茶确确实实茶色泽醇厚,口感浓郁,第一杯茶水呈现出金黄色,随着冲泡次数的增加,逐渐变成了红褐色,再到现在的深红色。然而,此刻的两人,正如丁刚所说,就算喝云南白药,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与焦虑。
在城市的另一头,黄桂家的屋子里,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时间的脚步声,又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在数着这个家庭最后的时光。黄桂的父母和媳妇围坐在餐桌旁,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蒸腾的热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没有了颜色的菜肴,如同这个家庭此刻冰冷而又绝望的心情。
当得知黄桂要被执行枪决的消息后,一家人的心情悲痛欲绝。虽然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们省过心,黄桂的母亲用粗糙而又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儿子的照片,泪水不断地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儿子的面容。父母即将失去儿子,妻子即将失去丈夫,儿子即将失去父亲,这样的创伤,又岂是安抚能够抚慰的?
突然,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不多时,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砰砰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人心惶惶。每一声敲门声都像是重锤,敲击着他们的心脏。
自从知道黄桂要枪毙之后,黄老爷子的几个工友,老家的亲戚都想着上门来安抚一下,可是黄家大门紧闭,闭门谢客,来人是一律不见。是啊,还有什么颜面见人,还有什么心情见人,任何人的安慰都是苍白而又无力的,黄桂被抓之后,还一直有人来要赌债,黄家老爷子的心早就被伤透了。
听着门口的人依稀说自己是公安局的,黄桂的父亲艰难地站起身,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拖着双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门前,拔开门栓,打开木门。只见几个身穿制服的人一下子冲了进来,没有任何客套。他们的眼神严肃而又冰冷。
市里刑警支队的支队长孙茂安严肃地问道:“你是黄桂的父亲?”
黄桂的父亲心中一惊,身体微微颤抖,不只觉得后退了两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想找你们了解点情况。”孙茂安是从滨城县公安局到的市刑警支队,办的都是大案要案,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霸气,就如同大街上杀猪的屠夫一般,走在路上,野狗见了都要夹起尾巴。
黄老爷子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些身穿制服的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本是一个化肥厂的货车司机,原本家里的生活还算富足,如果不是黄桂染上赌博的恶习,一家人的日子甚至能让周围的人羡慕不已,是农村老家走出来的体面人。可如今,儿子即将被枪毙,黄桂的父亲心中满是绝望,对于公安局来人,他没有丝毫热情,只有不冷不热地将他们引到堂屋里坐下。他的动作迟缓而又机械,仿佛失去了灵魂。
孙茂安走进房间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只见房间里杂乱无章,竹子做成的简易沙发上散落着不少衣服,上面还沾着油渍和污渍,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门后面堆积着许多啤酒瓶,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酒气,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家庭曾经的放纵和堕落。黄桂的父亲满脸皱纹,眼睛通红而又浑浊,头发全白,目光呆滞而木讷,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坐在那里。
孙茂安的目光扫过墙角剥落的墙皮,那里爬满了灰扑扑的蛛网,像极了黄桂一家被命运纠缠的困境。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无意识地摩挲着警服上的铜纽扣,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审讯室里泛着冷光的手铐。犹豫片刻后,他伸手拍了拍身旁小郑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小郑,给黄老爷子发支烟。\"
小郑的动作带着新人特有的局促,掏烟时塑料包装发出沙沙声响。黄桂父亲布满裂口的手突然伸出,骨节嶙峋如同枯枝,慢慢的接过了香烟。
老人缓缓起身,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四方桌上的火柴盒边角已经磨得毛糙,他颤巍巍地抽出火柴,拇指反复蹭过磷面,火星溅在干枯的手背上也浑然不觉。第三次终于点燃时,火苗在他浑浊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升腾的烟雾裹着浓重的烟草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昏暗的堂屋。
\"公安局的同志,\"老人深深吸了口烟,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前襟上,\"我儿子都要被枪毙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呀?\"烟从他缺了门牙的黄色齿缝里漏出来,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雾霭。这四个多月,老爷子太疲惫了,如果没有孙子在,活着都是一种煎熬。
孙茂安往前倾了倾身子,膝盖顶到桌角发出闷响。他瞥见墙上歪斜的全家福,背影是一台解放141大卡车,穿工服的黄桂笑得灿烂,相框边缘却蒙着厚厚的灰。\"老爷子,您也不必太过悲愤。\"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虚浮。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在掌心晕开,他胡乱抹在裤腿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些:\"不悲愤?怎么能不悲愤啊!\"他颤抖着指向墙上泛黄的奖状,\"哪个当爹的,看到自己儿子要被枪毙能不伤心?我们家黄桂,当年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好司机!初中毕业就跟着我跑车,18岁顶班时,领导都说这孩子踏实......\"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的喉间发出呜咽般的抽气声。他抓起桌上半瓶白酒,仰头灌下时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都是赌博害的啊!\"酒瓶重重砸在桌上。
\"那些赌博害人啊,你们咋就不管一管啊,两年时间,输光了家底,骗他借高利贷,逼得他没有了活路,大过年的开车喝酒撞人啊......\"老人的肩膀剧烈抖动,花白的头发随着啜泣微微起伏,仿佛风中摇曳的衰草。
孙茂安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递过去,触到老人冰凉的指尖时,心里猛地一颤。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谨慎:\"黄老爷子,您说的这些是之前的情况,现在情况已经有了变化。\"他环顾四周简陋的陈设,目光落在墙角用砖头支起的木板床上,\"当然,具体情况我们不好和您明说,但是我可以提前透露一下——您儿子黄桂不一定会死。\"
里屋的门帘突然剧烈晃动,黄桂母亲趿拉着露出棉絮的拖鞋冲出来,围裙下摆沾着未干的水渍,显然是正在洗衣时听到动静。她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公安同志,您说的是真的?我儿子还能不判死刑?你们可不能骗人啊!\"她脖颈上的青筋突突跳动,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我们是公安机关,没必要大老远跑来哄骗你们。是这样,黄桂出事之后,我想问一问,有没有人来给你们送过一笔钱?\"
死寂笼罩了房间,只有老式挂钟发出沉重的滴答声。黄桂媳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上八仙桌,桌上的咸菜坛子晃了晃,险些跌落。两个女人对视时,目光像受惊的兔子般躲闪,最终齐刷刷转向黄桂父亲。老人夹着香烟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同志,你这是说的啥意思?\"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锣般的沙哑,\"还有人给我们送钱?厂里工会倒是给了100块钱,这钱也搭出去了,别说有人给我们送钱了……。
黄桂母亲抹了把脸,她指了指墙角堆放的药瓶,那是给他爹治哮喘的,因为缺钱早已断了药。\"也不怕你们笑话,儿子出事之后,别说有人送钱,我们还四处借钱.,又是找律师,又是托关系,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多,可是最后你们还是把儿子给我们枪毙了......\"
孙茂安的目光也黯淡了许多,这是悲剧,人间悲剧,这样的情景他也见多了,一时冲动,家破人亡。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耐心:\"你们确定?难道就没有一个叫罗腾龙的来找过你们吗,他没有给你们送过钱?\"
一家三口都显得很是茫然,这老爷子道:“我们家祖上三代,就不认识啥姓罗的,也没有姓罗的亲戚啊,人家凭啥给我们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