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千道一万，一个愿意释放善意，一个却羞愧难当。
最后，潘欣茹沉默地盯着里屋卧房，艰难地点头同意了。
这下皆大欢喜，正当陆仪霜思索让贺淮灯再专门雇个销售人员打开市场时，忽然听到沉闷的磕碰声。
转头一瞅，居然是潘欣茹闷不吭声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哎呀妈呀！你这是干嘛呀？我的天爷呀！你这是打算让我折寿啊！”
陆仪霜连忙蹲下，生拉硬拽，完全薅不动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着跪坐在地上。
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这是干啥呀？”
潘欣茹每一个头磕得都非常实在，没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肿胀之处渗出血丝沾染了地上的浮尘。
陆仪霜见她听不进去话，直接急眼了：“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不跟你合作了！我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好在对方总算是停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无奈道：“你就算想表达谢意，也不至于行此大礼。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家衣裳都拜托给你做，你别收我钱就行咯！”
潘欣茹热泪盈眶，宛若看到在世恩人，“当然不会！以后你让我干啥都成！”
“这倒也不必……”
“此事谈妥，你就等我的缝纫机就行，然后去找村长说一下这事儿，我估计他不会拒绝。”
陆仪霜招架不住她的感激涕零，连忙喊另一个屋的三个崽回家，然后把来时带着的东西全都扔到了厨房灶台墙角，撒腿带着三个孩子疾奔离去，好似身后有恶狼追赶。
潘欣茹靠在门框边上，怔愣地痴望陆仪霜的背影，久久未能缓神。
武长年静静走过来，“娘，我看见贺三婶婶在厨房丢了一堆东西。”
潘欣茹见儿女靠近，慌张地擦干眼泪，跑到厨房蹲下打开袋子一看，陆仪霜送了她家许多用得上的东西。
干净的碗，小孩的旧棉衣，四双大小不一的布鞋，一袋奶粉，两刀腊肉，几条咸鱼，剩下都是粮食，粗细分占七三。
最底下用布包了15块钱，另附一张字条——
“那些东西都是家里用过的，快过年了，正好我家也要换新的，你千万别嫌弃。东西要吃，钱要收着，我可不想生意还没开始做，合伙人就先倒下了。”
陆仪霜知道自己给的有点多，但她看人一般比较准，潘欣茹这人有原则，并不算死脑筋，否则也不会同意去拉帮套了。
所以在生活的窘迫之下，她会收下这些东西，但只会一股脑地感激，不会产生其余的歹念。
可陆仪霜也考虑到都送新的是不是太过张扬，所以将那些必须穿出去或摆出来的东西换成了旧物。
这样即便被人看见知道，也不会因露财过甚而盯上她。
但她终归是高估了这个年代的物资丰富程度。
在陆仪霜已经提前拿出去很多件的情况下，剩余这些仍旧把潘欣茹吓了一大跳。
母子三人静默蹲在灶台旁，久久无言。
还是潘欣茹率先叹息：“都拿出来吧，该用的用，该吃的吃，总归不能浪费了。”
两个小家伙非常懂事，有条不紊地归置东西。
而她自己进了卧房，翻开账本，记了满满一页的欠账。
身后炕上传来丈夫的声音：“你们说什么了？”
潘欣茹掰开药片递给他，同时将陆仪霜与她合计的买卖娓娓道来。
“阿茹，你接外边的活儿，会不会有危险？”
外边恐怕不让做任何涉及金钱交易的事，哪怕是农民去卖自己的菜，也算是投机倒把。
潘欣茹格外坚定：“我不做裁缝，你下个月就没药吃了。”
武贵猛地咳嗽了几声：“是我拖累了你们娘仨……”
“咱们是一家人，以前你在外支撑起这个家，现在就由我来。等赚了钱，我就带你去省城看病，一定能治好的！”她倒了一杯温水，顺着丈夫的后背。
屋内沉寂许久，武贵忽然说：“现在你也有生路了，不然……咳咳……不然就带着孩子改嫁，这样你们都能……”
“武贵！”潘欣茹眼睛通红，厉声喝斥，“你这是在做什么？故意这样说，难道是怕我抛弃你吗？”
“不、不是的！”
男人虚弱地支撑自己，想要下炕握住妻子的双手，可还没靠近一步，心脏处就突兀地隐隐阵痛。
“咳……我只是想，你能赚钱，那除了我，便没有其他的后顾之忧了。你不该把下半辈子都耗在我身上。”
潘欣茹泪流满面，却还是背过身不想看他：“要照你这么说，孩子也是我的拖累！我就该扔下你和孩子不管，自己一人改嫁！”
武贵还当真思考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不行，我可以给他们找领养的厚道人家……”
潘欣茹猛地转身，扇了他一巴掌，“你还是人吗！？那你是亲生骨肉！你居然不要他们？！”
这一掌力度委实不小，男人侧过头，嘴角破皮，露出鲜红的伤口，因病痛折磨而苍白的脸颊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印痕。
他没有生气，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绪，呆滞地靠在发黄落灰的墙壁上。
猝然开口：“前几日晚上，你都去哪了？”
潘欣茹愣住，唇瓣颤抖，“你、你都知道了？”
“嗯。”
“邱勇那个混蛋找上门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听不明白，他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了。”
邱勇，村里大龄单身汉，也是潘欣茹之前选的一个对象。
但后来对方反悔，没想到毁约之前还整了这么一出。
其实武贵没说的是，那日邱勇上门，摆明了就是来羞辱他们夫妻俩。
那混混啧啧称羡：“你老婆是真不错……”
那话中之意是个男人就能听懂。
“可惜，我养不活你一大家子，主要是你这个窝囊废还有俩拖油瓶。要是她一个人，兴许我还会考虑一下！”
邱勇不是好东西，但就像他说的一样，若潘欣茹一个人改嫁，绝对不缺条件优秀的下家，以后的生活也会顺遂许多。
武贵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全都咽在了肚里，合上双眼，藏住背对死崖的灰白绝望。
“阿茹，我不想你为我做你不愿意的事，这样就算是我死了也放心不下。”
他倏忽睁开眼，握紧拳头，没有哪一刻比当下更为坚定不移。
“你本可以选自己想走的路，而不是因为我和孩子，被迫跳进火坑。”
潘欣茹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主动抱住他，“我现在有了堂堂正正的道可以走，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不然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
“是，为这个家。”她将头轻轻伏在丈夫瘦削的肩膀上，“你当初来提亲时说一辈子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这路不能走到一半，就中途抛下我不管了。”
她慢声细语，却坚如磐石：“但即使是你反悔了，我也不会耍赖。你哪天要是死了，我也跟着去，徒留咱俩的孩子在人间受苦受难。”
“你若舍得，我也能狠下心。”
武贵了解她，有气无力地笑着，斩钉截铁：“你不舍得。”
潘欣茹淡淡垂眸，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意微笑。
“你大可一试，看我舍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