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急得直跺脚。
秦鸢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俩真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
李郎中瞪眼:“难不成还让我这一把子老骨头抱着侯爷不让打人?被误伤了就不好了。人想活得久就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管闲事。”
小东道:“师姐,侯爷下手真的很重,那人只出气不进气了。要不师姐去瞧瞧。”
“……这……”
秦鸢站起身,却踟蹰不前。
耶律骨扎送上门来让顾侯爷出气,这也是赶巧了,新仇旧恨全加在一处,不会真被打出个好歹来吧。
可这口气不出了又不成。
这……
李郎中斟酌道:“咱们要不远远地看着。先说好了,若是真要打死人了,我可救不活。若是被揍得鼻青脸肿,断了胳膊腿,或者肋骨什么的,也还是能治一治的。虽然我从来不给耶律氏人看病,但为了侯爷,这个戒也能破了。但是……”
“得加钱!”小东急不可耐地替他补完了,跟拔萝卜似地使劲把李郎中往外拽:“师傅赶紧去吧,若是去晚了,说不得就真治不回来了。”
“哎,你这孩子,急得忙死莽荒的,一看就是大场面见少了……”
李郎中被拽走了。
秦鸢想了想还是让人背着医箱,也撵了上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点起了灯,李郎中师徒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幢幢暗影里看不见了。
红叶忍不住道:“还说小东急不可耐,我看李郎中也挺急的。”
秦鸢道:“是急着去看热闹吧,药箱都丢下了。”
红叶道:“小姐也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秦鸢奇道:“侯爷若是真把人打死了,我担心也无用。侯爷上次在国子监拿捏耶律骨扎就拿捏得极好,小东是个小孩子,看着流血难免害怕。”
耶律骨扎多次想要谋算侯府,顾侯爷都忍住没动手。
若是顾侯爷真的忍不住杀了耶律骨扎,想必也想好了对策。
翠茗道:“小姐不过嘴硬罢了,方才不是急得要去。”
秦鸢笑道:“这不是李郎中提醒我了么。小东遇见他就像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慢下来再一想,似乎也没有这么急了。”
红叶也笑。
“也是,十六是个聪明人,若是真把人打得快死了,只怕十六早来请小姐了,还轮到小东那双小短腿了,人都不知道死了几回。”
翠茗悄声道:“小姐,你看看红叶,啥时候都忘不了夸她家十六。”
红叶就去打翠茗。
秦鸢笑道:“你一天天地在我俩眼跟前装相,究竟你们两个怎么商量的?你最后还不是要来让我点头答应?藏着掖着的,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红叶装着听不见,一个劲地撵翠茗。
秦鸢也不管她们,一路笑闹着赶往练武场,远远就看见昏暗的灯影下,顾侯爷独自站着,身影萧索。
秦鸢就有些迟疑,放慢了脚步。
“怎么这会儿才来?”
顾侯爷远远地就道。
秦鸢扬声道:“听说你狂性大发,没人能拦得住你杀人,我想来想去,还是来看看侯爷究竟是如何个狂法。”
顾侯爷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怕我误伤了你?”
秦鸢边朝他走近边笑道:“侯爷若是不能约束自我,又怎能成为战神?”
顾侯爷抬首望向天上的残月,语气落寞:“何谓战神?”
他终究不是神。
他救不了父亲和兄弟们。
他建功立业了,但是伴着他的人大都死了。
他是踏过尸山血海的幸运者,这份荣光和幸运,他又能维持多久?
若他还是定北侯府的三公子多好,那是他最恣意幸福的时光了,他的亲人,他的挚友都在。
可那时候他却迫切地想要上战场建立一番功业。
人呢!
有多少意难平!
秦鸢慢慢走近,便嗅到了他衣衫上浓浓的血腥味,玄色的劲装,完全看不出血色。她也慢慢仰头看向了明月。
月亮慢慢的就要进入下一个轮回。
到了最亮最圆的那一天,便是家人团聚之日。
可是……
顾家人已无法团圆了。
秦鸢悠悠道:“我以为战神并非战无不胜,而是能以杀止杀,能借战震慑天下者。战无善战,擅长游泳的人最终死于水中,擅长猎虎者最终死于虎口,若是终年征伐不休,国家终将衰败。夫君不仅战胜了敌人,保住了疆域,还中止了战事,”
顾靖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秦鸢又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此乃李白的《关山月》。”
“自夏商周以来,中原诸国便苦于与蛮夷狄戎之战,夫君的功绩不论放在何时都令人惊叹。从古至今,将军如过江之鲫,能青史留名的有几人?这其中大多立下赫赫战功却不能善终,或善战善终却不能封侯,更有功业未成而中道崩殂者。战神之名夫君怎么当不起?”
顾靖晖回味了半晌,又是一笑。
他能打,打赢了,建功立业了,青史留名了,还活着回来了。
的确,他不是战神谁是战神?
顾靖晖顿觉身上又暖和了过来,小妻子就像是一束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他便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他柔声道:“回去罢,我身上沾了血,味道难闻,你离我远些,免得熏着你。”
秦鸢娇俏的鼻子顿时皱了起来,两边都有了皱褶。
顾靖晖的心情更好了。
秦鸢嗔道:“可是那耶律狗的血?”
顾靖晖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粗鲁,你不厌恶嫌弃我杀人么。”
“你杀了那耶律狗?”
月光下,她的眼睛睁大,如同两汪明亮的潭水,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我是何等的幸运,除了活着回来,保住了祖宗的荣耀,还娶了这么好的妻子,日后还要延续顾家的血脉。”顾靖晖心中暗忖:“我不是战神,谁又该是战神呢?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我更要活得好,活得值得。”
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秦鸢跺足嗔道:“问你呢,你怎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