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左庶长嬴壮带着六名骑士护卫秘密进了蓝田大营,向暂主军务的前军副将出示了兵符令箭,点名调裨将军嬴显所属之八千铁骑“护送惠文太后西去雍城颐养”。经与裨将军嬴显勘合左右兵符,八千铁骑星夜出营,随嬴壮飞驰西去。行过三十里直插南山北麓,秘密西进,在灞水北岸的密林高岗中扎营了。
八千铁骑在手,又是嬴显掌兵,嬴壮顿感底气十足。回到咸阳府邸,嬴壮一一拜访了几家有封地的王族贵胄。自商鞅变法后,秦国世族保留的封地最多没有超过二十里者,非但土地少,而且还不能募兵,而只有一些象征性赋税,一般人家很难蓄养起私兵。
这些王族贵胄所拥有的无非是在长期征战中累积下的一些旧部。这些旧部在从军之前,便是依附于这些贵族的附庸,伤残之后纵然有军功爵位,也仍然举家住在主人的封地里,与主人终身相依。这些人虽不是私兵,也不会形成很强的战力,但却足够忠实可靠。若能将此等死士聚拢得数百上千,那便是一支强大的助力。
但是,这几家贵胄的家主却都是白发苍苍的老秦臣子,都已经到了深居简出的晚境,平日里从不过问国事,要他们卷入王位争夺的漩涡之中实在是太难了。嬴壮虽然打着惠文后的旗号,说是借老兵陪太后西行狩猎,他们只是装聋作哑、插科打诨,没有任何结果。
就在当晚,嬴壮接到密报,樗里疾近日频频出入各王室子弟府中,每次都是大醉而回。
“老匹夫!”嬴壮怒火中烧,狠狠骂了几声,如果樗里疾出现在眼前,嬴壮一定忍不住手刃了他。仔细思索一阵之后,嬴壮还是压下了怒火,策马直奔自己封地而去。
次日傍晚,嬴壮从封地回来,管家递上了来自赵国的书信,嬴壮一看,皱了皱眉头,随即又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顿时舒展了开来。只见帛书上写着:赵王已派出前将军廉颇率军八万,进入晋阳,旬日后便会开始猛攻离石要塞。但后面又写到待嬴壮即位之日,便要割让河西十二城。
皓月当空,星辰稀稀落落地洒满了整个夜空,偶尔还有一些闪烁着光芒。绿树丛荫中偶见虫鸣之声,池水波光粼粼,反射着月光的倒影……
白起终于带着嬴稷母子星夜兼程地过了离石要塞,很快进入阳周(后世陕北绥德西南地区)。阳周城西与秦长城相距五十余里,北与上郡治所肤施(后世陕北榆林)相接。不过白起还是没有进入阳周城,只是派出斥候持令箭进城,向阳周城通报过境,马队却开到城北一条小河的隐蔽河谷里驻扎。
白起传令休整一宿,埋锅造饭,天明立即起程。马队千里奔驰,一直食用干粮,如今终于可以吃熟食,将士们都分外高兴,营地上不久就炊烟袅袅。与此同时,白起进入阳周的消息也传向咸阳。
次日,蓝田将军芈戎率两千铁骑到达阳周城。白起心知是甘茂派来的迎接新君的兵马,芈戎又是新君嬴稷的舅父,于是立即让人把芈戎请了过来。
从燕国一路行来,历经千辛万苦,白起派王陵率一个百人队专门护卫照料嬴稷,严令不得有丝毫差错。王陵精明干练,派两个出身医师的骑兵,专门照拂嬴稷母子的饮食起居。虽一路颠簸,竟也安然无恙。
嬴稷虽是少年,在燕国也是饱经磨难,锤炼得意志坚韧不拔,完全不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十六岁少年。一路上坚持与士兵同饮同食,不搞区别对待,甚至还与士兵住在一起,让骑兵们无不对这位小王子归心。白起也由着他,一则这样更安全,二也使王子多经历一番锻炼,也便随了他。
白起大步赶到嬴稷的帐前,向嬴稷禀报了芈戎的到来。
“将军是否问我要不要随芈戎一起南下?”嬴稷站了起来说道。
见白起点了点头,嬴稷道:“将军之意如何?大军如何调度,稷唯将军是从。”
白起思忖道:“当此非常时期,白起敢问王子对汝舅父可知根知底?”
“这位舅父从来没有见过,但请将军决策。”嬴稷没有丝毫犹豫。
白起慨然一拱道:“既然如此,王子可如常在帐。白起自有应对,保证王子三日抵达咸阳。”说罢转身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白起率领数十骑出营,径直向阳周城南的芈戎大营而去。刚到营门,便见芈戎带着一个百人队簇拥着一辆青铜轺车飞马驰出。
白起立即下马拱手肃立道边:“前将军白起,见过蓝田将军。”芈戎一马冲出,勒马道:“是白起将军当下么?”
白起尚未回到,芈戎便翻身下马一躬道:“芈戎久闻将军英名,今日一见果真英武不凡!”
白起虽也知道蓝田将军芈戎名头,却是素不相识,见芈戎没有什么做作之相,便知芈戎是直率的将军,顿时感到舒心,不禁笑道:“将军掌管秦国要害,白起也是如雷贯耳啊!”
芈戎早听甘茂说了白起的诸般不凡,原本就比较敬佩,今日见这个据说一向严肃果敢的年轻将领居然对自己这样奉承,不禁大生好感,大包大揽道:“有什么缺的尽管找我,我都给你最好的。”
白起向来不苟言笑,看芈戎如此爽朗,也不禁大笑起来:“好,以后少不得要劳烦兄长,起先行谢过了。”
芈戎笑脸收敛了起来,低声道:“走,快带我先见见稷公子。”
白起双眼向左右瞥了一眼,低声道:“一过离石要塞,公子便由王陵护送南下了。”
芈戎眉头一皱道:“王陵是谁?有多少人马?可靠么?”
白起低声道:“王陵忠勇果敢,断无差错!他先行三十里左右。”
芈戎急道:“你怎么能让小部队保护公子,自己带着大部队返回呢,万一碰到歹人岂不危险?”
白起镇定自若道:“误不了大事,将军既然来了,那正好需要将军再上一道保险……”
白起在芈戎耳边一阵低语,芈戎的眉头不断舒展开来,最后一拍大腿道:“善!”
接下来芈戎的人来到了白起营地,在即将黎明的时候两支部队分道扬镳。芈戎部队仪仗齐全,在重兵护卫下的青铜轺车大张旗鼓地向南行进,沿洛水直下关中。白起骑兵队则偃旗息鼓,从西南方向进入泾水河谷,沿河直下咸阳。
五日之后的三更时分,咸阳城西北的山塬上,一支衔枚裹蹄的骑兵队伍,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片松林。随后,原本安静的章台顿时活跃了起来。
魏冉与白起一会合便是一阵热议,之后将嬴稷母子接进章台,安顿在章台内一座四面石墙没有窗户的屋里,由两个百人队的铁鹰锐士驻守在屋外庭院的四周,其余人员由王陵率领和原本的守军一起驻扎在章台各处。
忙完一切之后,魏冉带着白起来到了石屋内对嬴稷说道:“公子尚未即位,且休息数日。待臣将外事操持完毕后再迎公子入王宫之中,公子毋须操心。”
嬴稷笑道:“一切但凭舅父临机决断便是。”
魏冉躬身道:“臣必当全力以赴促成公子顺利登基。”
说罢对白起一摆手道:“走!到我帐中!”
白起向嬴稷躬身道:“栎阳令英明果决,雷厉风行,乃大秦之幸也。”
嬴稷笑道:“舅父还是五六岁时见过的,有将军和舅父相助,稷又有何虑?你且去吧。”
“臣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