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步开外,纵是铁胄都变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黑点,若不仔细观察,甚至难以察觉。而胄顶的那缕红缨,就是眼力再好的人也绝不可能看到,更别提精准命中。
这已经超脱了人力,除了鬼神,他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存在能做出此等逆天之举。
“彩!!”富大海举臂高喊。
“彩!彩!彩!!”
顿时,全场放声高呼,响彻于校场内外。
连同残耳,狮狂等一众不祥亲骑,以及邓贸,陈之钦等众多大月使团成员无一不贺,无一不奋。
纵是时常一本正经,以执拗着称的邓贸在这一刻也彻底陷入了激动当中。
反之,在场浮屠军身影死寂一片,无人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完成眼下这等壮举,但多闻怀中的那三顶无缨铁胄无疑说明了一切,再多的质疑尽皆被咽进肚里。
不觉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道身影,那道身披古金麒麟袍,负手立于点将台之上的青年身影。
一眼,如见鬼神,再一眼,傲心尽崩。
没人再傲的起来,纵是多闻,那原本挺拔的身姿也不由懈了下去。那些曾引以为傲的东西,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全都被那三箭所葬送。
大月武王,名副其实。
当初耳闻斡河一役,对此嗤之以鼻的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都沉默了下去。渐渐的,每个人都不由浮上了一个极为离谱的念头——那传言中的斡河一役,可能,会是真的。
那个麒麟青年,真的有可能带领九千骑,大破十八万敌军,一夜间,斩敌不下十五万众。
此间震撼,如江水倒流,日月颠覆,深深印在了每一人的内心深处。
古有蚍蜉撼青天,蚍蜉不知青天大,不畏死生明铮骨。可蚍蜉,终归是蚍蜉,青天,也从来是青天。
若铮骨加于青天,仿佛本就如此,事情就该这样,而蚍蜉之铮骨,却显得可笑,亦可怜。
……
此间事罢,短短一夜间,发生在浮屠军校场的一切如风般传播至西云大都每一处角落。
大月墨家郎,三箭定红缨
鬼神惊犹叹,恐扰天上人
大月墨氏,这个曾威压天下众生,杀伐百国之军的古老姓氏再次浮现世人眼中,出现在这片位于西大陆,号称王土的疆域内。
那些淡去的,消散的,于一夜之间尽数归来,同时深深加剧。
婆湿族祖地,某处幽深小院,槐树下
梵天盘膝而坐,一双老眸微微合上,似是养神,似是沉吟,除了时不时几声鸟鸣外便再无任何声音。
“大祭司”
伴随着一道轻声落下,梵天依旧不曾睁眼,淡淡问道“何事?”
“王上已在归都途中,最快,半月便至”郁陀尊敬做礼,俯首道。
梵天微微颌首,仿佛听出了前者的欲言又止“有何打算,说”
“大祭司,王上的意思您比谁都清楚,可事情一旦到了那个地步,便再无斡旋之可能。依我看,不如缓一些,如若双方都能达成共识,那完全没必要去走那一步”
说话间,郁陀始终都在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枯脸,随着那双老眸渐睁,他迅速收回目光,于原地俯首而立。
“怎么个,缓法?”梵天嘶哑发问。
郁陀应声接话“那大月使团看似铜墙铁壁,可要想寻个机会,想来也是不难。近些日子,我细细研究了番,那邓贸,陈之钦等人自是不好下手,可有一人,不仅极易攻破,其份量比起邓贸,陈之钦二人亦要重的多”
梵天站起身,向着附近茶桌走去“你是说,那个富家的小胖子?”
“正是”郁陀轻步跟上,接着道“据我观察,此人生平贪吃,好色,恋财,尤其在女色上,极易被蒙蔽心智。
另外,此人呆头呆脑,时常动摇,一旦沉沦柔乡,将如行尸走肉,任由摆布。
偏偏,那墨书却对此人极为信任,若能在王上归都前顺利攻破,届时双方谈判之际,将大利我方”
话音落下,梵天并未出声,他吹了吹茶盏热气,目光也在这一刻定格在茶盏内。
足足半晌而过,他收回目光,然后端起茶盏微抿了口。茶香四溢,暖流自舌根回旋了几圈,最终滑入喉间。
“我西云人,喝不惯这月茶,你可知,老夫为何独爱这月茶?”
郁陀愣了愣,不过还是顺着前者的话说道“我曾听说,大祭司年少时曾游历东陆,交友颇多,前两年又去那东陆走了一遭。想来,便是因此缘故吧”
梵天点了点头“在东陆,我曾结识了两个朋友。一个叫拓拔君,一个,叫墨染白。这两个老朋友,一个已经故去,一个,还活得好好的”
“墨染白……”郁陀不由皱起眉头,很是耳熟,但一时半儿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突然,他猛得惊醒
“大祭司,您,您说的是墨氏上一任家主,那个曾放言要砍我西陆百万人头的墨百万!?”
“不错,就是那个四十余年前,曾在黑沙丘大破西陆六国联军,扬言此生必屠我西陆百万人头的墨百万”梵天笑了笑,没有恼怒,亦没有介怀,只有几分追忆往昔。
那个时候,他同样年轻。
“那个人,竟还未死……”郁陀长长吐了口郁气,万千复杂,皆压在一呼一吸之间。
曾几何时,他尚在稚童时期,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若再调皮,墨百万便会来生吞了你。
一句简简单单,再寻常不过的大人哄吓孩童的话,足以表明当年墨百万这个名头的恐怖。
此生虽未屠尽百万,但曾经那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战绩却早已证明了那个人配得上墨百万这个名头。
或许当代年轻人几乎不曾耳闻过此等恶名,但他那一辈人中十之八九尽皆耳闻,乃至就是到了如今,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依旧挥之不去。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梵天摇头失笑,几分无奈,几分唏嘘。
“话说回来,你可知,如今这个墨家的年轻人,是谁的血胤?”
闻声,郁陀再次愣了一下“难道,那墨书就是墨百万的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