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什么？！”
惊叫之声逐渐压过了陆氏宗祠燃烧的噼啪。
刚刚还激动得要原地脱衣让红阳教主换上逃走的男教徒，正一脸呆滞地抬头看向天空，他的表情从空白，到震惊，再到变得无限欢喜激动：“教主！您快看啊！！！”
“是神龙！”
“是神啊！！！”
“神显灵了！显灵了！！祂真的显灵了！！！”
男教徒激动得手舞足蹈，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上去就抓着红阳教主的胳膊摇晃起来：“咱们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咱们得了上天的肯定了！教主！教主！！！”
“您才是天命所归啊！！！”
陆氏的宗祠规模本就不小，几乎可以与皇帝开大朝会用的大殿比拟，再加上外头祭祀用的广场，足可放下千人。
而在半空中越飞越近的那颗龙头，竟是巨大到将半个宗祠和广场都给完全遮住了——这才只是脑袋，其后还有不知多么长的龙身，像是一群小山一样连绵盘旋。
这龙浑身青绿青绿的，看上去就更像是移动的山脉了。
而龙首上两边分叉开来的犄角挂满了女萝薜荔等一众敬鬼神时常用的香草，花枝与果实 不分季节地垂落在两侧，随着巨龙的接近，空气中传来一阵山野特有的花果香气。
与男教徒的激动狂喜不同，红阳教主却是浑身发冷。
作为如今这一个红阳教的建立者，他如何能不晓得——他们的神根本就不存在！
那不过是从人手中捏造出来的偶像而已，没有半点法力，所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成为如他这般的阴谋者的一个幌子，去引导，去威吓，帮助他收拢人心，掠夺钱财......
红阳教主还是宓氏的少爷的时候，曾经跟随父兄出海，在海外某个岛屿上的土着巫师那里，学来一手制香之术，后回转中原，经过他数十年的改良，才终于有了如今用来控制教徒的奇妙香术。
他所制的香。
最多的就是使人产生幻觉的那一种，最常用在祭祀红阳教所信奉的“神”的时候，只要在祭祀之前稍微用些言语、图案和动作去引导，再以香氛辅助，参与祭祀的教徒便会产生“面见了神明”或是“神明对他说话了”的幻觉。
红阳教主也常常用这种香去恐吓那些不愿意皈依自己的人，所用的手段是先叫人在他们家中装神弄鬼，再用上幻香，往往只要将那一家子先吓住了，自己等人再上门布教，假装神明显灵为那家子除去恶鬼......
正因为清楚教中“神明”的本质，所以红阳教主才更清楚这世上压根是不可能存在鬼神的。
他肆意用药物操纵他人的恐惧，也对南域诸州传来的什么煜熠公主乘龙飞天的谣言嗤之以鼻。
在红阳教主看来，这个乘龙的传闻，不过是煜熠公主为了收拢人心的手段罢了——毕竟他的养女就在公主身边呢，宓念为了博取煜熠公主信任，主动交待出那幻香的配方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因为相比较于使人产生幻觉的香料，红阳教主更重视的，是一份他无意中发现可令人成瘾的香方，这香很难制成，他也从没想过要把方子交给别人，而只是在必要的时候送出成品，荣乐长公主手上的那些已经是他最后的存货。
在进入皇宫之前，红阳教主已经将香方和原材料，以及先前为防备万一的解药全部销毁。
而此刻，不信神的红阳教主一连在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拧了好几下，又从袖中掏出常备的药丸服下，使劲儿揉揉双眼，却发现这条龙仍在眼前。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神？！
冷汗，转瞬便将红阳教主的衣衫浸湿。
一侧的男教徒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地举着，反复下拜：“龙神啊龙神！快快降下大雨毁了这罪恶之地，也降下雷霆，劈死那些不洁的妖妇们吧！”
对于他的祷告，巨龙并没有回应。
小山一样的龙头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龙首朝着皇宫此刻最显眼的这一处火焰缓缓地低下来。
一阵温和的风从燃烧的宗祠上吹过，风助火势，陆氏宗祠瞬间就烧得更快了，只是这火焰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给圈在了宗祠一地，而没能继续向周围蔓延开来。
见此情形，邪教徒们愈发欢喜地高呼龙神名号。
然而随着龙首的缓慢下降，这些人也终于看清楚龙头上，挂满鲜花果实的犄角中间，竟还站立着一个飘然若仙的身影。
他们先是振奋，而后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女的？”
“怎么可能是女的？！”
“女的......女人怎么能......怎么可能......”
看着龙首上一身青裙，衣袂飘然水雾环身，瞧不清表情的高挑女子，红阳教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这一步，才叫他猛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全然软了，两条腿都不住地哆嗦着。
男教徒却在这种时候扑上来拉住他：“教主！这是怎么回事啊教主！”
“乘龙的仙人，怎么会......怎么会是一个女人，怎么能是一个女人呢？！”
“您和长老们不是都说过，女人是前生造了孽，今生才会投胎成女人的，她们生来有罪，服侍男人就是为了赎罪啊！无忧家乡里的神仙都是至阳至纯的男儿身才对啊！不该有女子可以成仙成神的啊！！”
与这男教徒一样，在看见了巨龙龙首上的女子的瞬间，他们脑中根深蒂固的信仰便崩塌了。
有人嚎哭。
有人狂笑。
有人抓起尖刀便刺向身旁的同伴。
一时间，所有邪教徒都精神崩溃，连红阳教主这个创始者，也几乎是到达了疯狂的边缘，他用尽力气把抓住了自己的男教徒推开，大声喊道：“我怎么知道！那本来就是骗你们这些蠢货的！”
“我怎么知道这人间竟然真的有神！”
“怎么能......真的有神呢......”
他又惊又怕，泪如雨下，两腿一瘫跌坐在地，宛如一条被人从阴沟挪到阳光底下的丑陋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