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是真有的点儿被李睿的话给吓住了。
亲亲相隐这个制度,可真配得上自古以来这四字儿。
能配上这四个字儿的东西,都不是说着玩玩的。
这一项制度之所以能贯穿不同的王朝、不同的制度流传这么久,当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因为,亲亲相隐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儿,实质上是从法律和制度层面,对于君权、父权、夫权的维护。
而对这三权的维护,本质上又是对秩序这两个字儿的维护。
而秩序,是社会稳定的基石。
如果取消了亲亲相隐,任凭妻告夫、子告父、臣告君的话,等于大家遵从了几千年的规矩,瞬间没了。
到那个时候,社会会乱成什么样,谁也不敢想象。
反正,刘禅是想象不出来。
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觉得李睿实在是过于大胆。
正在他因为李睿的话而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之时,他的脑海中突然一道亮光闪过。
不对,朕被自己吓住了。
从自己开始识字起,父皇就一直教导自己。
天下,有德者居之。
不仅父皇是这么说的,历朝历代的典籍之中,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自己对于这一点,并没有任何的怀疑。
因为,当年正是因为秦二世暴虐无道,项王无德,自家的高祖才得了天下。
可后来的事实却又证明了,这句话也并不一定总是对的。
因为,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公认最有仁德的人,乃是他的父皇。
但实际得到天下的,却是曹贼。
还有就是大汉的举孝廉。
前一世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来了这大宋之后,却发现科举比举孝廉要好的多。
这两件事情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没有任何事情,是永远正确的!
即使一开始是正确的,也可能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慢慢变成错的。
既然天下有德者居之和举孝廉,都有可能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成错的,那亲亲相隐又为什么不可能是错的?
既然他有可能是错的,朕为什么不能改?
想到这里,他瞅了瞅岳飞和赵鼎,又往后宫的方向瞅了一眼。
相父当年仅有巴蜀方寸之地,都敢大胆的革除时弊。
朕现在武力有岳飞,文治有赵鼎,搞钱有爱妃。
除了这些之外,朕还有已经远超大汉的土地和百姓,朕怕个屁呀!
这么富裕的仗,朕要是再不敢打,估计相父知道了,肯定要揍我。
改,必须改!
不过,到底该怎么改呢?
毫无头绪啊!
不行,朕得再听听这李睿肚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
要是他肚子里真有东西,那就按他说的来。
要是他只有想法而没有办法的话,朕再找岳爱卿和赵鼎好好商量。
等商量好了之后,再行动。
嗯,对,就这么办。
相父可是教过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心里打定了主意之后,他便看向了李睿,语气淡定的问道:
“爱卿既然说要取消亲亲相隐之政,那可有想过取消了之后怎么办啊?”
听见刘禅这么淡定的问话,李睿一时间有点儿呆住了。
作为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他当然清楚这四个字的份量有多重。
做为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对于大宋自立国以来的积弊,以及绍兴十一年以来,大宋高速发展阶段所产生的新问题,其实都有过深入的思考。
所以,他很清楚,要解决大宋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办法。
把刀往自己头上砍。
或者说,把刀往以他为代表士大夫阶层的身上砍。
他刚才所提的两个建议,其实都是在这么做。
但无论是将士大夫的言行规范写入律法,还是大兴官学,都是治标之法。
因为法律再规范,执行起来肯定有漏洞。
官学再兴盛,士大夫阶层的先发优势是抹除不掉的。
至少几十年内,大宋的高官,绝大部分仍然会来自于世家大族。
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就算他闯过了科举那一关,进入了官场。
但面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人给他指导的情况下,仅仅熟悉情况可能就要三五年。
要是悟性再稍微差点儿,等他们彻底了解了官场的规则,可能大半生都已经过去了。
这其中当然会有一些天赋异禀之人,但大部分人终其一生,可能也就是个八品七品,甚至是九品官。
但一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孩子呢?
人家的长辈哪怕同样是个九品八品的官员,但人家在官场上浸淫了一辈子,对于一切规则早就谙熟于心。
人家的孩子在入仕了以后,每一步该干什么,人家早就规划的明明白白,只需要按步就班的去做就行。
这样的情况下,人家的进步怎么可能会慢呢?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李睿才把前面的两个办法,称为治标之法。
而他最后提出的建议,才是他心中的治本之法。
因为亲亲相隐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再局限于君权、父权、夫权。
而是渗透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民告官!
相比于之前的朝代,大宋朝对于民告官的事儿,其实宽松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
因为,大宋专门设立了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用来处理百姓的诉状。
而且,这些诉状能直接递到皇帝的手里。
相比于前朝,尤其是相比于几百年后的某鞭子朝,这项制度简直先进到不像是在同一个世界。
毕竟,某鞭子朝的民想要告官,无论能不能告赢,可是都要先打五十大板的。
试问,有几个人的身板儿,能顶得住五十大板?
碰上有经验的狱卒,一板子,就能要你的命。
但就算是这样,大宋的民告官依然有非常多的限制。
比如,只有‘官典犯赃、袄讹劫杀、灼然抑屈’这一类严重的事情,才能直接到鼓院或者检院告状。
至于其他事情,则必须一级一级的上告。
如果越级上告,就会有专门的‘越诉法’等着你。
为什么在民告官如此宽松的大宋,依然对民告官有这么多的限制?
因为,官大于民乃是社会的共识。
这些限制,就是在维护这个共识。
而他的建议,则是要摧毁这个共识。
他当然明白这个事情有多么严重,他还真怕官家不敢答应。
所以,他把这个建议提出来的时候,其实也有赌的成分。
甚至,他已经做好了被否决的心理准备。
可是,让他没想的是,官家只是犹豫了短短一瞬间,就开始淡定的询问他有没有具体的措施。
这说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