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重新挂在无尽山野之上的时候,张楚还在逃。
自昨日夕阳从刚察城前的战场中脱离出来后,他们便一直没有停歇过。
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位置,张楚不知道。
现在敌军在什么地方,追到了什么位置,张楚同样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便是继续朝西冲下去,这一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
效果,是不错的。
一夜的追逐,一夜的迷惑,一夜的来回折返,借助夜幕,张楚把身后的吐谷浑大军在朝阳腾起的时候,终于暂时能够歇一歇了。
噗通!
张楚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躺在地上,取出来腰间水壶,便疯狂灌了一大口。
同时,顾不上其他,掏出来炒面,抓起来一把便塞进了嘴里。
又渴又饿,又累又疲!
不仅是自己,胯下战马,其实也是如此。
“嘘·······”
秦怀道也用力的撤了下缰绳,其余两千余将士,也都缓缓停了下来,齐齐望着张楚。
“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修整!”
张楚看也不看他们,直接喝道。
“薛仁贵,你率亲卫营不要下马,周围警戒!”
薛仁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首冲左右的亲卫颔了颔首,一扯缰绳朝四周分散而去。
温破贼被秦怀道帮着忙扶下来了。
已不足六百数的北山府兵也都是什么都没有说,和张楚一样,取出来水壶和炒面,快速的补充体内急缺的能量。
炒面,这个张楚当时只想着用来当做储备军粮的决定,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成为了救命稻草。
不过,其余千余多将士,他们有的呆呆坐在地上,有的直接瘫在地上,有的则是捂着伤口痛苦的咬着牙······
可即便如此,谁也都没有发出声音。
很安静。
只有风声。
张楚又是大口吞了好几把炒面,又灌了几口水,感觉肚子澎涨起来了,这才停下,抬头,扫过那些一个个狼狈的,垂头丧气的,无神的其他府兵。
“北山府兵!”
张楚喝道。
也都已是补充能量差不多的北山府兵齐齐起身。
“将军!”秦怀道脸色凝重。
“师父·······”裴行俭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但也是喊道。
“分出一部分炒面,给他们,还有水。”张楚下令,望着一个个好似行尸走肉的年轻府兵,想要呵斥几声,可想想,还是忍住了。
“他们身上的伤,你们也帮着用酒精清洗包扎下。”
张楚吩咐道。
“诺!”
秦怀道领命,立马率领北山府兵分发口粮,水源和疗伤。
如此,一个个僵硬的脸庞上终于有了几分神情,当傻傻接过来北山府兵他们递过来的炒面时,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口吞咽起来。
炒面并不好吃,但真的很有用。
这东西的口感比生面粉要好不少,而且一遇见水,就会发酵,就会膨涨,饱腹感极强。
张楚亲自捏开了温破贼的嘴,把炒面倒了进去。
“咳咳咳·······”
因为张楚的动作有些粗暴,情况已是有些不妙的温破贼,忍不住的发出一阵干咳,然后炒面便如同烟雾样喷洒到了空中。
张楚笑着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东西现在可是吃一点少一点。”
“可别浪费。”
温破贼瞪大了眼珠子,喉咙用力的吞咽,终于咽下去后,摇头拜托了张楚的手:“张兄,水!!!”
张楚喂给了他一口。
当水下去,温破贼长舒口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了。
他歇了歇,养了养力气,这才咬着牙,用尽了力量,坐了起来,看着稀稀松松的千余人,喉咙艰难的又吞了口唾沫,直接沉默。
张楚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只活下来这些?”温破贼声音沙哑苦涩的厉害。
“没全灭,就可以偷笑了。”张楚摇摇头。
听到这话,温破贼的眼泪,瞬间就绷不住了,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掉落。
“一万八千人啊!!!”
“一万八千个京兆百姓跟着我们出来,一万八千户家庭眼巴巴的等着他们回去·······”
温破贼死死咬着嘴唇,毫无血丝。
张楚轻轻吐了口气,坐到了他旁边:“要不是我北山府兵走的慢些,不然,连一个成建制的府兵都保不住。”
“说实话,这一次还真的得谢谢你们,特别是罗宝,只是可惜,没机会了。”
“要不是你们冲锋,让吐谷浑伏兵没有等到北山府兵进入圈套才动手,不然········估计咱们都得死在里面,一个都跑不出来。”
这一路上,张楚自然也在心中简单复盘了下这一次过程,很清楚自己的北山府兵能够逃离,真的是多亏了这群抢攻的先锋。
“是我害了他们。”温破贼忍不住了,痛哭起来。
毕竟,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年轻人罢了,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张楚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望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府兵,望着他们一个个青雉的脸庞,沉声道:“在如此危机的关头,你们能把生的希望,让给这些年轻人,你们就能当得起他们一声将军。”
说着,张楚还眯了下双眸,朝着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我还真有些佩服罗宝了。”
“这家伙能在突破之时,把自己的战马让给年轻人,尽管之前我对他多少是有些不喜的,可能做到这一点,我也有些想不到。”
温破贼身子摇了摇,盯着通红的眼眸,盯着张楚:“秦川伯,你不该救我的。”
“无脸面对江东父老?”张楚冷哼一声:“放下这种逃避心态吧,总不能京兆六府所有将军,全都战死吧。”
“再说了,当时你就在我旁边,如果我不顺手拉你一把,等回到长安,我怎么见温公?”
“好好活着,带着你的兵,回长安才是现在你需要考虑的时间。”
“你,已经尽力了。”
“而且······”
张楚深深望了他一眼,伸出手,捏了下他的左臂:“而且,你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你的左臂,废了,当务之急是要把它给切下来,但是我没有工具,只能暂时用酒精减缓细菌滋生的速度,希望你能撑到有条件给你医疗的时候吧。”
“不然,就算是想活,我也帮不了你。”
这话落下,温破贼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这个时候了,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已是完全没有了感觉,自己,无法驱动。
不过,脸色倒是平静,只是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张楚知道,他心里肯定很难受。
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法,便是张楚都是极为佩服的,可惜今后,再也无法张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