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却见牛羊敢噬人。
天明时分,杨暮客爬起来,找到了一棵悬崖边上的大树。
像一只猫一样窜上去,站在树尖上等着紫气东来。
他气海中恢复了大半法力。速度也越发慢了。
倘若打个比方,过去他是在吹气球一般,把灵炁引来转化成法力存在体内。如今更像是凭借着渗透压,让他体内与外界达成平衡。
若是杨暮客的身体不产生适应灵炁的变化,自然不能存下更多法力。
但如此却也足矣。
他眼底金光闪烁,望着远山由暗转明。
紫气缭绕一抹红,橙云似涛万神伏。
一山更比一山高,唯有霞光请日出。
雾中那是一片金灿灿的云海。
一缕灵炁环绕着杨暮客,而他倾听自己腹中空饷,听着心跳似鼓。
生命于此开始跃动。
阳光照在树干上,飞蛾的翅膀轻轻颤动,像是一块树皮剥落。
杨暮客踩着树叶从树尖上往下走,迎来飞蛾落在他的指端。
“贫道也在化茧之中,不似你这般早起。去飞吧,吃些露水,吃些花蜜。”
飞蛾扑腾腾地藏在了树叶之间。
车辕在山间隆隆作响,前方是马蹄蹋蹋。
一郡之路,便要与前方两个向导别离。
杨暮客好奇地在车座上看着俩人背影。
那何路究竟安了什么心思?至今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至于那包守兴,此去之后,等待他的又是何样的命运?
而季通则一旁沉默着,揣摩着小道士昨夜言语。小道士一向是不屑于扯谎。所以他招募手下这事儿能去办。
重点是要小道士看得过眼……季通还明白,更重要的是车中小姐也能看得过眼。
唉……能让这俩人看得过眼,那是多难的一件事儿。
季通为何要招募手下呢?当下越走越快,他察觉到归山之期不远了。
这憨货粗中有细。又岂能不知,小道士入山门之后再顾不得他这凡人。从此以后仙凡两隔。
他是在为自己谋后路。
与小楼说,日后那贾家商会分润我点儿?呵,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亦或是舔着脸要一份成家之资?主子给了,那真就是恩断义绝。
借着小道士的归山之路,拉起自己的队伍来。日后不论在哪,总能混上一口饭吃……
鹿朝与汉朝交界的地方是一处高原。
高原上水草丰茂,野牛群隆隆而过。
兔儿出窝,听见车辕响又匆匆逃回去。
杨暮客打量着风景。
包守兴策马过来,朗声介绍道。
“此地乃是沃蓝高原。往东南八百里,有郡城,名为沃蓝郡。生产皮革肉食,是军粮主要来源之地。也有皮质军械从此地生产。边关要所,施行军管制度。”
杨暮客听后看他一眼,军管制度那句咬得很重。看来此地是武将世家的地盘。
鹿朝一程,贾家商会已然得罪了武将一方势力。
这路,好走?还是不好走?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一个毡房建在一条河流边上。
一人策马直冲过来。
“尔等何人,闯我鲁家草场?”
何路拦下那人,“贵人从此路经过,此乃路引。”
鲁家的警卫接过文书看看,手持马鞭指着草场,“从东边绕过去。新牧草才种下,田里撒了灵肥。不能通人。”
“明白了。”
何路引路从东边绕开此处草场。
草场很大,一阵风吹过。杨暮客皱起眉头,闻到了生魂的味道。
如今闻到后,自是不生饥饿之感。但他心下明白这灵肥……不是什么好物。
包守兴瞧见了杨暮客表情凝重,轻声解释道,“北方斩杀了妖邪,会把妖肉尽数剔除,不能吃的脏腑与骨头,都沤成肥料。若是有逃兵,或者违纪军人,也会施以刑法。与那肥料一同混在一起。”
杨暮客舔着牙齿,冷言问道,“不怕喂出来妖怪么?”
包守兴答他,“军队本就是杀妖的……”
杨暮客自嘲地笑了。
是呢。这将门本就是靠着妖精血肉习练气血功法。又怎么会怕有妖精,当然是越多越好。
乡间野民,怕妖精实属正常。但这些狩妖军与守军眼中,巴不得妖精越多越好。
妖精,是军功,是财富。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便重新接上了官道。此官道一直通往沃蓝郡。
路过一处农庄。
农庄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军士。这些人低着头,用余光瞥见马车路过。
杨暮客如今修炼神魂,灵觉越发敏锐。这些人目光不善。
仲夏正午大日炎炎,他们才走出农庄不久便在一块大石下面休息。
高原之上比其他地方都要热,季通索性穿了一件短打去喂马。
何路与包守兴也牵着马去饮水。
杨暮客以望炁术打量此地地形。竟然发觉这是一处修行的好场所。
鹿朝在灵韵重归的大势之下,此地已经形成了炁脉。
而且地势高,有手可摘星之感。
他环顾四周,没有妖精的妖氛,更没拥有根骨之人的气运。
怪哉怪哉。如此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按理来说,若是灵韵重归情境之下,当是人才辈出,新妖觉醒。但这里平静的怪异。
杨暮客低头,他总结了一路遇见的妖精,遇见的有根骨之人。
不想还好,想了一遍后杨暮客愣住了。
他察觉到自己好似生活在了一个单向玻璃构成的鱼缸之中。有人给这鱼缸里不停地换水,换摆件。
杨暮客没敢抬头看天,他已经明白。这是天上那些护法神干的。
他曾以为。没有碰见修士,是因为他上清门名声凶恶,别人不愿意搭理他。如此看来,是有人不让他与外界接触。
这单向玻璃,他是有办法打破的。
他可以掐算在昭通国遇见的那个小囡的命数。那小囡有根骨,而且灵性非凡。若掐算不到她的命数,便说明小囡已经被人领走了。或者只要掐一个唤神诀,亲口问个清楚。亦或者让师兄拿出来那块仙玉。
但杨暮客放弃了。
不多会儿,有两个小娃娃牵着一头牛从农庄里出来。
蔡鹮分了些糖果,那两个小娃娃兴高采烈。
没多久,又来了好多小娃娃。玉香打开了后车厢,拿了些寻常吃食分了出去。
待日头向西,马车重新启程。
杨暮客用剑鞘戳戳巧缘屁股,“这里水草灵性丰沛,吃了能促进修行。你想不想留在这儿,修成了大妖精后在去寻我与师兄?”
拉车的巧缘赶忙摇头。
鹤鸟疾驰而过,俯身冲进河流之中,叼起一条鱼重新飞到高空。
高原之上天黑的很晚。
晚上扎营,说是晚上,也只是按照时令来说。戌时了天还蒙蒙亮着,星星都被隐去。
杨暮客车厢里与小楼吃完了饭,出来遛弯消食。
天才黑下去,篝火照亮了四方。
草有四尺多高,随风起浪。
杨暮客挎着两把剑走得有点儿远。只是想散散心。
忽然他听见篝火的那个方向有兵器打斗的声音。
莫不是季通与那两个向导切磋武艺?
杨暮客嘴角一翘,也来了兴致,便慢慢往回走。
走到来时路的时候,发现有血流湍湍。踩上去黏黏的。
季通骑着巧缘从身后冲了过来,“少爷您走哪儿去了?”
杨暮客指着来时路,“从那边走,在草里头绕一圈。”
“方才有人袭击我等。我与两个向导把匪人击溃。何路正在审问活口,我骑着巧缘出来找您。怕您也遇见匪人。”
杨暮客皱眉,“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怎地还有匪人?”
回到营地之后,马车已经挪了位置。
包守兴一手抓着一条腿,把两具尸体丢进了草地中。
只见何路手持长剑,从上至下,一剑从脖子插进去,还搅了搅。随手把尸体一丢,转而去问另一个。
“说,谁差你们来的?”
那匪人看着何路满脸血流,却也不怕,哼了一声,“要杀就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杨暮客看到许多断肢干呕了一声。
以前他也没觉着多恶心,却也不知怎地,现在见不得这场面。
他匆匆逃了,去往车厢。
季通一跃从马上落下,“何将军,你且一边儿去。你这侍卫或许杀人在行,但若论审人的本事。还比不得某家。”
何路噌地一声将剑插回剑鞘。
季通面无表情地来至那几个活口的面前。
他仔细打量着这些匪徒。
交手之时,他就察觉这些匪人受了些训练,但也不成章法。定然不是谁家的私军或是死士。
但身上有甲,手中有刀。
鹿朝不是军户制,是募兵制。这点季通早就晓得。
那便是说,这些人至少跟军队有些渊源,否则兵甲不会流入他们手中。
季通拿起一把破铁片子一样的刀,甩了甩。
“用这兵器练手?定然过不了军队的考核吧。”
活口之中有人怒目而视。
季通眼眸低垂,看到了那个不服气的男子。
“你们这些人,输得定然很不服气。按理来说,不该输得这般难看。定然有人心想,是不是传授武艺的人藏私了?是不是因为没马,一路赶过来体力不支?怎么这么一大帮人,有心打无心,还打不过三个侍卫。”
不服的男子瞬间面色涨红。
季通随手把那刀片子扔在脚下,脚跟一跺。踩断了刀身。
“祭金的司仪都没有。你们那庄子,怕是早就被人忘了。”
果然,一个年岁大一点儿的人开口,“反正都是活不下去。谁叫你们有钱呢,抢了你们,我们就能用钱买新甲,炼新刀。败了,那便认了。”
何路吃惊地看着季通。他一路竟然看走眼了,本以为玉田坊中被审,这季通只是一个会装腔作势的。现在看来,这人本事不小。如此机敏,竟然甘愿去做一个车夫。不禁惋惜。
季通脚尖一点,半截刀子飞出去,扎在了开口之人的胸口。
“某家瞧出来了。你们家宅一定离此地不远。某家猜猜……哪儿能知晓有富贵之人路过……对了。下午有许多孩童得了施舍。那些孩子都是谁家的啊?”
一个男子瞬间站起来,“要杀就杀!对付孩子算什么本事?”
季通抽刀,瞬间那人身首两处。
“何将军,问明白了。报官吧。”
“我这就传信给沃蓝郡,让他们差督察队前来。”
包守兴一旁伸了个懒腰,“看来是我们都变成了惊弓之鸟,总把事情往大了想,往坏了想。”
季通叹息一声,“此事……不比你们想的轻快到哪儿去。”
包守兴听后握紧了拳头。
季通抱着刀鞘,牵着巧缘朝着马车而去。
包守兴一张脸黑如锅底,咬牙看了眼何路。
杨暮客回到车厢给小楼问安。
小楼只言语了一句,“明儿一早就出发,不停。”
“是。”
这意思是杨暮客不要去行早课了。早走早脱身。
玉香服侍小楼睡下后,随杨暮客出了车厢。
“婢子这就去与那天妖言明。”
杨暮客心烦意乱,“别与我说。我现在不想管事儿。烦着呢。”
“婢子明白了。”
只见真灵大蟒腾身而起。
黑夜之中,青色大蟒盘在云头,盯着那盘旋的鹤鸟。
鹤鸟没有空中立身的本领,只能呼扇着翅膀停下。
玉香那猩红的竖瞳盯着弗琼。
“吾乃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听闻你欲求成丹之法?”
“小妖有此心意。”
“你那玄阳观,本属斩妖门俗道旁门。斩妖门护山灵兽当有成仙妙法,为何还要求到我家道爷那里?”
弗琼吃惊地看着玉香,怎地自己根子被她尽数挖出来了?
“启禀行走大人。小妖不愿意去济灵寒川,更不愿意沦为山间野修。玄阳观中修行之法只有筑基篇章,小妖已无前路。”
“你可愿入本行走座下?”
“愿意!愿意!”
“那便下去把那些重伤之人吞了。”
“这……”
“怎地?你还想学朱雀行宫的天妖修行之法?”
“小妖平日里不敢伤人,一条性命不曾害过。若吃了人,恐坏了修行。”
大蟒那猩红的眸子中尽是嘲笑之意,“你若不吃人。本道人怎么传你铸丹妙法?”
弗琼掠身而落,身子瞬间胀大,眼见那五尺高的大鸟变成了一丈高。一口叼着一个还喘气儿的匪人吞了下去。
本来黑色的眸子开始泛红。
喙间长了尖牙。
沃蓝郡的阴司游神乘风而来,手持梆子就要敲响。
巨蟒嘭地一声化云变作玉香人样。踩着风一指点着那游神。
“神官莫要敲响梆子。本道人要传鹿朝玄阳观护法修炼功法。吃的也是罪大恶极之人。”
玉香手持长鞭,淡然地看着游神。“您若敲响了它,本行走还要到阴司去扯皮。莫要耽搁本行走的时间如何?”
说罢玉香收回了指头。
那游神不敢出气儿,灰溜溜地骑风跑了。
杨暮客一旁打坐,额头冷汗涔涔。
手中掐着三清诀不停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