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扁舟一叶渡红尘。
“六丁六甲,乾坤正法。上清紫明,呼唤神官。急急如律令。”
杨暮客手掐灵官印,指尖迸出三寸金芒。
天光一缕,坠地化作执岁巡查将军。
金甲将军上前礼拜,“小神参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指着山神尸身,“此地神官与妖邪为伍,贫道将其斩了,请神官出面处置。”
执岁将军看了看獐子,又瞧见了车厢中散落的遗骸。他打开天地文书,书页哗啦啦翻动。
停在一页,灵光闪耀。其中小人跳出来,与那骸骨合一。又有一只鹿魂飘出,与那獐子尸体合一。
书页之上文字飞舞,气息与九天相联。
岁神殿中钟响一声。
甲午岁神端坐沉眠,周身散发灵炁。
大殿上方星图转动,一旁的星官借着岁神法力对着星图一指。“着!
继而天地文书中展示了新的字迹。
执岁将军退了一步,朗声宣判,“斯一神一鬼。欲谋害清修道士,罪大恶极。削功德,贬入九幽阴河奉养天地。”
地面扭曲裂开,将尸骨尽数吞噬。山中一丝血迹不曾留下,仿若无事发生。
游神将军对杨暮客礼拜道,“上人,既已判罚,小神告退。”
“慢!”
杨暮客伸手拦住了要遁去的执岁将军。“这山中新神不曾敕封,你怎就匆匆离去?”
执岁将军哂然一笑,谦卑地说,“回禀上人。我执岁殿无有敕封山神土地之能。要国神观游神来此,方可下达敕令。”
杨暮客指着那獐子消失之地,“那游神册封的这个东西蠢笨无比,你们不予追究么?”
“上人……神道规章,不可错乱。我岁神殿有监察阴司职能,可赏罚,但无选拔职能。您还是问一问汉朝国神神祠好些。”
金光倒飞而去,杨暮客抬头看天。啧。当下去问汉朝国神?
就在他准备掐唤神诀的时候,指尖一松。长吁一口气。何必放低了身段,失了体面呢?
杨暮客轻松漫步而回,坏了旁人好事而不自知。
炁脉之上,一个背着小幡的游神冷眼相看。
营地之中,祝芳睡得死猪一般。
季通抱着陌刀身着扎甲小憩。听见少爷归来,主动去收拾好营帐拉开睡袋。
“少爷修行回来了。”
杨暮客点头,“进山一趟,宰了一个山神。”
季通愕然,“您……”
杨暮客坐在睡袋里看他,“咋了?”
季通嘿嘿一笑,“您一向都是心慈手软的,前两日见着血还落荒而逃。今儿怎么这般心狠手辣。连神都要杀。”
杨暮客翻了个白眼,“那能一样么?贫道与邪祟不两立。这是立场之争。”
季通一副了然模样,“少爷说话就是不一样。”
“算了。与你说这些作甚。做你事去,别扰我睡觉。”
不远处的阴司小鬼沉入地面,将这话尽数汇报给了阴司判官。判官拿着道牒,持朱笔将事件尽数录入其中。
又至天明行早课。
杨暮客掐着御风诀一路来至红树林。
那辆破马车已经彻底朽掉。马骨亦是随风消散,只留下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
土里钻出来一个小刺猬,对着杨暮客不停作揖。
它便是新的山神。
杨暮客抬下巴弹舌一声,算是招呼。继而他一个纵跃飞到树端。
开始望霞早课。如今修魂便是修心。
诸多杂念,一一斧正。
心火呼出,应霞而红。
肺气一吐,金粉化雾。
云霞缭绕,树尖抽芽。
随风荡漾,露珠垂尖。
宁心静气,落土复行。
收功后匆匆离去。小道士走后雷光落下,将红叶大树劈了个通透,却不曾伤其根本。树干上化作一个篆文。敕令,上清。
小刺猬感恩不已,又是一番磕头礼拜。
待杨暮客回到营地,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吃了饭,重新上路。
车厢里,杨暮客取出来一根雷击木,四尺来长,碍手碍脚。此木正是鹿朝林中得来。又问蔡鹮要来巧缘鬃毛。
杨暮客这是准备做一把拂尘。
巧缘本就是坎马,这鬃毛水意盎然。只要拿起一根稍稍运转法力,便可凝结水珠。
杨暮客不会祭金之法,便让玉香帮忙做一个箍头。
“婢子帮您试着做做,也不知能不能合您心意。”
杨暮客嗨了声,“我就是随便练练手,打发下时间。又不是做什么正经法器。”
玉香捂嘴笑道,“纵使不是法器。若不合您心意,还不是要闹。”
“贫道是那祸害门庭的混世霸王么?什么时候闹过你。就晓得编排我。”
小楼一旁小憩,听着着主仆拌嘴也不吭声。她又看不懂,便不予置评。
车中杨暮客把那雷击木用绢布抛光。磨得锃亮。
弄出来噪声把小楼气得火冒三丈。
而后他从秀袋里掏出来一颗大珍珠,再把珍珠掏空了。比对这珍珠空腔大小,将雷击木前端修细。
这小道士就不是一个会做工的,颠三倒四。多亏了蔡鹮和玉香帮忙收拾。
傍晚停车,此回是留在了一家驿站之中。
“车里没地方,你吵我就算了。停在这你若敢上楼吵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杨暮客面对小楼姐的威胁怯怯一笑,“不吵你,弟弟就在楼下弄。”
而后蔡鹮扶着小楼进了主房休息。
杨暮客则坐在大厅中捋毛。
他将马毛一根根拴在雷击木上,一层叠一层。时不时还凭空捉着丝线。
向导和护卫都在楼下。
祝芳一旁问季通,“你家少爷今儿吃了菌子么?”
季通斜眼看礼官,“都吃的一样的东西,你胡编什么呢?我家少爷该你编排么?”
祝芳赶忙一脸歉意地说,“不是。你看他。凭空抓线头,这跟吃了毒蘑菇似得。”
“你吃过啊?”
“没吃过,但我见过。”
杨暮客从魂茧上抽出一根丝线,捋进马毛里。
他还用观想法与魂茧中的蛸神说话。
“我一根根地找,总能找到你藏身的地方。”
一只大蜘蛛从他的魂茧里头钻出来,在茧壳上爬来爬去。
“你把线抽走了,不怕你没合身的魂儿伤了吗?”
杨暮客嘿嘿一笑,“合身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况且,用你这古神遗蜕做的茧壳,贫道也怕没本事破壳而出。先一步弄弱了,省了日后麻烦。”
“那你就不怕我散播神种?蛊惑凡人入我神教。我若得了香火,也是你的因果。”
杨暮客抽丝的手慢了下,思忖片刻说道,“你随我身躯行走,想来看过那净宗遗址。我用你遗蜕做茧,是误打误撞,也是不得不为。招惹了祸事,宗门为我撑腰,自然轻拿轻放。但你呢?”
蜘蛛隐匿在茧壳上不再吱声。
“大神莫要歇息,贫道有事儿求你。”
蜘蛛从茧壳上钻出半个身子。
杨暮客轻声一笑,“贫道吃了妖肉,遭到玕神暗算。您若是帮我将其处置,我愿意担下与您的因果。”
随后半透明的蜘蛛再次隐匿了。
杨暮客本以为着蛸神不敢应下,却怎料这蛸神兀地从虫茧中跳出来,对着杨暮客的后颈一咬。蜘蛛不见了。
一行人就这么看着杨暮客一直忙,甚至晚饭他都没吃。就是一直在捆马毛。
戌时,终于把马毛捆好了。杨暮客那魂茧也薄了一层。
玉香轻声走过来,“给您熔了一块金环,当下还软着,您看看合不合用?”
杨暮客接过去,闭眼手中掐诀,法力灌入其中。一分为二。
先拿起小环,金环上先天八卦铭文闪闪发光,将马毛箍在雷击木上。而后杨暮客把珍珠扣在上头。拿起大环,从后方捋上去,将马毛尽数贴敷住珍珠。
手上一捏,大环与小环尽数收紧。大环之上后天八卦不停转动。
光芒消散以后,本来棕色马毛尽数变成了白色。
杨暮客起身抖了下拂尘,抱在怀中。
“玉香道友,贫道当下扮相何如?”
玉香喜滋滋地看着杨暮客,“道爷好生标志。”
杨暮客听后一甩拂尘,“贫道当下修行去也,玉香不必担心。”
只见小道士脚下生云,向外挪去。
“道爷今儿还没吃饭呢。”
“贫道如今修行关隘之中,肚子里没了腌臜,才好入道。”
只见那标志的小道士踏云而走,嗖地一声飘到了外头。
飞肯定是还不会飞。
这拂尘箍上篆刻了先天与后天八卦。搬运法力便可成阵,免去了掐诀的苦恼。
杨暮客飘到了夜空下,坐在屋脊之上。
拂尘放在膝上,双手打开,伸臂向上舒展。开龙脊,通任督。
搬运周天。
五脏六腑雷声隆隆。
双手收回,抱子午诀于小腹之前。
七魄化七色周身纷飞。
最终合一入身。
灵台爽灵出,仰望星辰。
四方揖礼归位。
幽精背靠背,轻笑一声后隐匿。
胎光仍大小不一,身形好似波浪,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开天眼。
瞧见了天空中一座大殿随云光浮动。
“小子拜见三桃大神。”
三桃捋着长须,对众多游神哈哈大笑。
“尔等快看,那小道士如今终于入道了。”
众多护法神皆朝着紫明揖礼,“恭喜紫明道长修业有成。”
杨暮客抱着拂尘起身,“多谢众多神官一路护法相随。”
一切归于沉寂之后,杨暮客周身窍穴大开,一呼一吸,灵韵一收一放。
沉沉夜色之中,小道士翩然若仙,步伐履空。
只待胎光与身合一,便是他筑基之时。
玉香见小道士从半空落下,上前揖礼,“恭喜道爷修业有成。”
杨暮客终于露出了一丝羞涩,“其实要多谢那包守兴。他哭着呼唤贫道是神仙……可贫道什么都做不得。终于定下这一颗心。”
“那道爷准备如何谢他?”
杨暮客轻轻摇头,“怎么,你还要撺掇贫道干涉人道吗?”
“婢子来去自如,去那鹿朝京都也不过就是半晌功夫。送一缕灵炁,帮他调理身子。不是难事。”
“你又怎么能替我。随他去吧。”
此夜过后,杨暮客身上隐隐显露了出尘之意。
祝芳临行前问季通,“你家少爷昨儿摘的东西是什么?怎么摘干净以后,人看着不一样了呢?”
季通拿着指头捅了下祝芳腰眼儿,“你话甚多。他们道士的事儿,你这当官的打听来何用?难不成你还想辞官去修道吗?”
祝芳默默地看着季通。
季通张着大嘴盯着祝芳,“你还真敢想?”
一个糙汉子驾车,他哼唱着小道士路中曾唱过的一首歌。笑红尘。
沿着官道了走了一晌,抵达了一个环山而建的郡城。
出乎意料的是,这城池并未建造抵御灵炁的城墙。
郡城外围屋舍俨然,来往者众。那那半山腰只有一条路,并无其他院落,只瞧着那山石路歪歪斜斜,一直通往山顶。
山顶一座庙观,夕阳下金光闪闪。
入城之后,有衙役迎接。
晚上郡守设宴,邀请贾家商会一行人做客。
小楼领着杨暮客前去赴宴。
宴席中有一个道士,神态倨傲。
郡守姿态放得极低,但目标并不是对贾小楼。
他时不时对杨暮客嘘寒问暖,让杨暮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开宴之时,郡守对杨暮客介绍道,“这位是我西雅郡的住持,道号霭升。”
杨暮客小步上前,“霭升道长慈悲,大可此厢有礼。”
“不敢不敢……”霭升将杨暮客扶起来,“大可道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老朽得见少年天才,荣幸之至。”
宴席上拢共没几句话,最后霭升对郡守言道。
“郡守大人,庙中人牲仍缺十六口人,还请郡守早早挑选出信善送往山上。”
“本官来日定然加紧催促……”
杨暮客眉头一皱,“霭升道长修的是什么俗道本领?”
霭升眯着眼笑道,“老朽专注通神法。”
嘶……杨暮客倒抽一口凉气。俗道七十二变中,杨暮客一直没去学通神法。
通神法,在巫章之后。通神篇章,尽是祭祀变化,通阴阳,问鬼神之术。
祭祀过程血腥暴力,无一不是以人畜生命为基。
比如萧汝昌要求岳樵夫以乇礼祭祀狻猊,这便是通神法其一。
除了乇礼,还有戕礼,燎礼,沉礼。
过往三朝,俗道之中不曾听闻用此礼法。也只有萧汝昌那妖精才敢宣之于口。
霭升瞧见了杨暮客面色变化,从怀中掏出一把祭刀。
“大可道长观此刀,可称得上是当世珍宝?”
小楼一旁听了眼睛一眯。
杨暮客重整面色,一脸淡然地说,“寻常法器,我家商铺不收。生祀用具,血腥非常。家姐更是不喜。”
这时众人才去看小楼。
小楼轻轻颔首。
老道呵地笑了声,“本来贫道想以此物赠与尔等,结下一份善缘。”
杨暮客这时从兜里掏出一张灵符,“贫道亦有礼物赠与道友。这张符纸名为安神符。贴于床头,可免噩梦困扰。”
“如此多谢小友相赠。”
杨暮客眼底金光一闪,开了灵视。瞧见那祭刀之上,有貔貅气息缠绕。
这汉朝国神,竟然非是麟种,而是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