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登上这方简陋的讲台,看着一群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孩,江停由衷露出一个笑容。
熟悉她的孩子激动地往前挤着坐,第一次见她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看来许多人不认识我呢,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江停哥哥大家都认识你的!”
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江停说着声音看去,看到的是长了些肉的小石头。
“是啊,江停哥哥我们都认识你的!”旁边的小丫头乐乐也跟着举起手笑嘻嘻喊着。
江停隔空在空中点了他们一下,“你们认识我,这不是还有新同学吗?”
她话音刚落,又有一声陌生的声音响起。
“是江先生不认识我们,我们都认识先生,”一个长得黝黑,身材瘦小的孩子接了她的话。
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而澄澈,还带着满满的崇敬与感激。
他的话似乎起了带头作用,随之而起是更多孩子的声音。
话语乱而多,但江停还是拼凑出了真相。
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她最开始教的那些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向新伙伴描述她的形象。
所以即使他们从未见过江停,心中却早早有了一个模糊的形象。
江停稳了下心神,抬起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刚刚还吵闹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虽然大家已经知道我了,但我还是应该自我介绍,知道为什么吗?”
底下的孩子们看着她,每一双眼睛里都写着迷茫疑惑。
“因为尊重。”
“尊重?”
孩子们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眼神更加迷茫。
“你们称我一声先生,我拿了这师者的名头。为人师者,自当要有师德。”
\"在我心中,为师者不单授文墨,更要传立身之道。而'尊重'二字,恰是最想教给你们的第一课——既敬他人,亦重己身......\"
\"在你们眼中,我或许有着百般身份,千般本事。但纵然我有千面,对你们而言,唯余一个身份……\"
她的声音停顿了下,看着所有人,认真地道:“我只是你们的先生,再无其他!”
她扫视一圈,没有继续解释,点到即止,拿起桌上的炭笔,在木板上写下江停二字,她的手指被染黑,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你们好,我姓江名停,你们可以称我为江先生。”
“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上课”
“这节课,我们只探讨一个问题——学问!”
她再次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下两个大字。
“学问究竟是什么?学问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有人知道吗?”
问题提出,大家立马思考起来。
就连旁听的诺棋以及府学的学子也跟着沉思起来。
\"我知道!\"扎小辫的小乐乐突然站起来,\"学问是珠算,学了珠算我就帮爷爷能把麦子价钱算清楚啦!爷爷还夸我聪明呢!\"
\"乐乐说得对,但不全对。\"
角落里忽然传来木凳摩擦地面的吱呀声。
穿补丁短褐的男孩涨红了脸:\"学问是珠算,还有各位先生教的诗词文章。\"
“回答的很棒,但依旧不够。”
江停示意小男孩坐下,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府学学子坐着的地方。
有人在沉思,有人在心虚地左顾右盼,还有人期待着看着她。
“邢泰河,你来回答!”
正低着头装鹌鹑的邢泰河抖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他已经被罚得够多了,这要是回答多了,再被罚那他这几天都出不了门了。
“《中庸》言博学之,审问之。格物致知方是学问。”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瞧着江停。
小孩子们可以天马行空的回答,他却不敢,对于他与其他学子来说,这种问题也许是策问也许是经义考察。
他们首先就需要回答出问题的切入点。
但切入点如何,就不可知了。
“习志远,你觉得呢?”
邢泰河松了口气,正准备坐下就被江停瞥了一眼,刚弯曲下的腿立马又站直了。
大家听见是习志远被提问,立马竖起耳朵,在他们心中习志远无论是哪方面都值得他们钦佩。
可以往总胸有成竹的人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他低着头似乎有些愣神,直到大家都想开口提问时,他才回答。
抬起头,他看向江停,说话的的声音一如既往,可细心的话就能听出他回答时,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学》有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学问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句话他曾说过无数次,也从不同人口中听到过无数次,可偏偏只有这次,他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就像是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即将破土而出,可偏偏还没有破土。
他沉默就是因此,他知道如何回答,可偏偏熟悉的答案他却了陌生感。
莫名他又想到了昨夜的情景,又想到了被他包在荷包里放在口袋的那一小捧土。
江停没继续点人回答,收回目光,她再次看向底下一个个小萝卜头。
“你们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吗?”
小萝卜头齐刷刷摇头。
“看来大家都不懂呢,”她再次看向府学的学子们,“你们两个上来解释。”
两人微微愣神,看了看一个个“灰扑扑”的小萝卜头,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江停催促一声。
两人颇为别扭的站在简陋的讲台上。
讲台约莫有三四十厘米高,不算高却给人一种一览众山小的错觉。
邢泰河很想挠头,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些不安,可顾及着颜面,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欲治其国者,先齐……”
“这么着急做什么?急着回答完下台?你若是这么急,我倒是可以帮你,一脚把你踢下去。”
邢泰河啊了一声,这次终于没忍住挠了挠头,“先生?”
“认识我的其他学生,你不该先自我介绍一番吗?”
邢泰河噎了下,看了看底下的小孩又看看江停,咳了两声,\"吾姓邢名泰河,字怀舟,行冠礼已二秋。\"
说完他悄悄瞥了一眼江停,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再次开口。
“所谓‘博学之,审问之’,就是做学问需要广泛学习,啥知识都要去了解……”
邢泰河快速将脑海中的记忆翻出来,叙述时倒是没出什么错。
江停也没为难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习志远继续。
习志远走到了刚刚邢泰河站着的地方,明明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可面对那一双双看着他的眼睛时,他竟张不开口了。
“先生……我回答不出。”
沉默,寂静,只有风吹过光溜溜的树枝摇下最后一片枫叶的声音。
“为什么呢?”
江停并未生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习志远低着头,没有张口回答,那个回答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为什么呢?
因为想来想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已无法坦荡面对那些单纯的眼睛……
因为想来想去,总觉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