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伴随着平壤道百姓的哭喊声,不可避免的在这才刚刚平息了战乱没几年的曾经高句丽的国土上,再次响起。
卢照静被人带着,仓惶的朝着城门的方向冲击。
然而。
所过之处,一路之上不论是街道,还是民居,竟皆是叛乱之徒。
卢照静瞪大眼睛。
他不仅仅看到了诸多的世家青壮穿着甲胄,叫嚷着追杀阻截他。
更是还看到了不少,曾经高句丽权贵家臣的身影,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他所谓的向大唐皇室表示臣服的想法,在平壤道究竟有多么的不得人心。
或许,除了当地那些曾经高句丽的百姓会拥护外,便是连他身边的亲族.......
他疲倦的眸子看向了此刻正持刀护持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文节,你也是那崔俊的同党吧?”
卢文节闻言,神色只是短暂的一滞,随即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便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父亲.......”
他呢喃着呼唤了一声,然而,眼神中的温情却不带几分温度。
马车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改变了路线,而后在一堆兵马前,缓缓停下。
“宗相,末将有礼了!”
当卢照静掀开车帘,看到外面那骑着战马,一身戎装明显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崔广寿的时候,便已然是明白,崔卢李三家,以及一众的中小世家。
这一刻,便是真正的走入了死路。
他颓然惨淡的长叹一声,本就是这些年靠着汤药强撑着的身子,此刻也仿佛泄了气一般,无力的瘫软了下来。
“罢了,罢了.......此便是我世家的命数吧,哈哈哈哈.....”
他凄惨悲凉的笑了起来,笑中眼泪却是不可抑制的流淌而下。
“崔兄!李兄!”
“老夫尽力了......”
当卢文节冷着脸,带着自己的父亲,再次出现在卢文虎面前的时候,此刻后者身边忠心亲随的亲卫,已经死伤了一地。
便是幼时便有卢氏猛虎之称的卢文虎,此刻身上的甲胄也出现了数道破损,肩头插着一根箭矢。
他呆滞又难以置信的看着那竟然亲自用刀架着自己父亲脖子的卢文节,便是一根筋如他,此刻哪里还不清楚这一切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卢文节!汝非人子乎!!!”
他目眦欲裂,带着决绝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便是不顾面前那指着他的箭矢,愤怒的朝着卢文节的方向便是冲去。
手中已经包裹了一层血浆的陌刀带着便是崔俊等人都颇为忌惮的威势。
“放箭!!!”
“慢着!”
崔俊喝令,卢照静却是猛地大喝一声。
“文虎,停手!”
卢文虎惊疑的看着他,便是崔俊也不由蹙眉看向了卢照静,不清楚这老贼又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卢照静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此刻的他身子仿佛一下子又变得硬朗起来。
甚至都不需要让人搀扶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了此刻的崔俊:“如今连我卢氏之中,愿意向朝堂臣服的也已被你杀得七七八八,尔等谋划至今,连老夫都被你们不少人迷惑......”
他目光从不少的世家家主身上扫过,这些人中,当初在他提出迁徙一部分人,改姓前往贝加尔郡的时候,还曾表示支持。
没曾想,如今终究还是踏上了这条绝路。
崔俊眯着眼睛,沉默的看着他。
“尔等如今起兵,所谓反唐复隋之名,实属可笑,莫说是绝不会被天下人接受,更必定会招致周边讨伐......”
崔俊嗤笑,以为这老东西又要说教,就在他准备挥手下令放箭射杀卢文虎的时候。
卢照静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的动作不由一顿。
“若是你肯放文虎离开,老夫这平壤道宗相愿意以我的名义,亲自给尔等写一份檄文。”
“伯父!不可!若是写了檄文,你便也同他们一样了啊!”卢文虎大惊失色。
然而,卢照静却是看着崔俊:“当日老夫在长安,汝父和李氏家主皆丧命于老夫眼前,若由老夫亲篆檄文,言之李唐皇家无情暴虐,尔等尚且还算有几分师出有名。”
“尔等既然觉得此等起事必定能成,那想来也要为长久而计吧?”
卢照静目光平静,但却带着一股令崔俊都不由心头有些发寒的压迫感。
他侧目一扫,瞬间便是注意到了,不少世家家主的眼神有了几分游疑和不安,心头又是一凛。
不由恼怒冷哼。
这老贼,临到头了,竟然还跟他来这一手攻心之计?!
“哼!卢文虎将今日之事看在眼中,若放他走,宗相你这檄文写与不写有何不同?”
众人又是觉得有礼,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卢照静身上。
卢照静苍老的脸上却是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目光深沉的看着那对家族而言,已然算得上是一片赤诚的身影。
“文虎啊......老夫今日便以范阳卢氏族长之名,将你逐出族谱。”
崔俊不满意,然而,下一刻却见卢照静从怀中摸出来一把利刃,一旁的儿子卢文节被吓了一跳,赶忙一把抓住。
却发现,竟然是一把剃度刀。
“汝当初出家为僧,法号伏虎,今日之后,范阳卢氏二房长子卢文虎丧命在这平壤城,尸骨无存,你今后便以僧相颂佛吧。”
他说罢,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在后者惊慌的眼神中,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而后竟是走到那卢文虎的面前。
“老夫为你剃度......”
卢文虎悲哭一声,跪在了卢照静的面前:“伯父!”
卢照静的眼眶竟也带上了几分湿润,伸出苍老的手将卢文虎头上的战盔摘下,随着手中剃度刀划过,重新生长出来一年多的黑发,被一把把割下。
落在了满是血水和亲卫尸体的地上,仿佛这一刻,卢文虎这个人,便真的与他们一同战死在了这平壤城。
“伯父啊!”卢文虎又是一声悲戚的哭嚎,眼泪沾染着脸上溅到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不知为何,此刻便是卢文节这个曾经背地里不止一次和崔俊等人聊起来时言卢文虎为痴傻莽汉的人,竟是在这幅画面前,有了羞愧。
想要伸手掩面。
将卢文虎头上的头发剃光,卢照静又从怀中摸出来一样东西,竟是一份盖有朝廷大印的佛门度牒。
卢文虎这一刻的哭嚎声,更加响亮悲戚了。
“伯父啊呜呜呜.....”
......
卢文虎身上套着一身僧衣,头上的剃度并不干净,还有着道道血痕。
此刻他却如同丢了魂一般,骑在一匹战马之上,孤身一人也不驱使战马,就这么任由对方随意的将自己顺着官道驮着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密集的马嘶声,伴随着明显旌旗猎猎的声音,让他恍惚抬头。
看到的一幕,却是让他的瞳孔不由猛然一缩。
黑压压的军队,铁甲如山,长枪如林,还有一队队雄壮的骑兵......
他呆呆的看着面前为首一身戎装的二弟王青云,又看看对方身旁的三弟郑午阳,以及那一直冷着脸的锦衣卫崔孝国。
他机械般的转头看了看官道一旁的界碑。
“平壤道,龙骨城”
他瞳孔颤抖,看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偏偏带着大片的兵马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出现在平壤道境内的王青云等人。
“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你,你不应该在辽东道,你不应该在盛京府吗?!”
“说话!你说话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