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楚国公主怎会出现在安乐居?
林尽染说出这番大胆臆测时,恐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且不说宫帷规矩严苛,若无帝后的允准,公主怕是连宫门都难以窥见。
然她适才在望仙楼中,几度磕磕巴巴地提到‘本’这个字,若不是‘本姑娘’,那就仅剩下‘本宫’······
普天之下,怕也仅有皇室众人会称厕所为禁厕,加之她身上的荷花香味,几是无时无刻不再彰显她身份的显赫······
这一条接一条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林尽染的神志霎时清明,又觉方才下意识地揣测顿感冒失,继而连忙找补,“今日我没见过你,昭儿姑娘好自为之。”
“本宫封号昭楚,是父皇的六女。”
听闻昭楚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身份,林尽染的心情几是跌到谷底。
眼下可不是闲叙公主为何出现在此的时候,若是为三皇子撞见他二人共处一室,惹来的后果根本无法估量。
窥一斑而知全豹,单从封号上就已有判断。大楚共计十一位公主,独独六女的封号中含有国号‘楚’字,而‘昭’有明亮、显着之意,可见楚帝对其恩宠。反而其他公主的封号,林尽染连一个都记不清。
“我只记得你叫昭儿姑娘,旁的一概没听见、也没看见。”
昭楚见他作势要打开房门,又赶忙制止,“林御史适才答应要带本宫出去,目下是要出尔反尔不成?”
“公···那昭儿姑娘快戴上面纱,我带你离开!”
林尽染将将打开房门,就见三皇子携林明礼步上二层,又忙退了回去,紧闭房门,心几是瞬间提到嗓子眼儿,随即压低嗓音,“三皇子来了。”
昭楚立时瞪大双目,双手攥在一起,急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本宫是偷偷溜出宫的,三皇兄并不知情!”
“你先进去避一避!待我打发走殿下,你再出来。”
“不···不行!”昭楚赶忙扥住他的衣袂,回想起适才楼下那些男子动手动脚的模样,立时感觉到惧意,语音中带了几分委屈,“本宫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得亲自送我出去。”
“那···那你为何要来安乐居?又打算如何回宫?”
还不等昭楚回话,门外已然响起,
‘林御史就在这间屋子?’
‘是,林御史刚刚带了一名侍女,称有些醉酒,寻处屋子洗漱休憩,眼下应当还在。’
三皇子朗声一笑,“方才侍卫回话,染之与一侍女颇为亲昵,看样子是醉在温柔乡呢。”
林明礼笑着相劝,“那殿下就更不该去打搅林御史。”
“今日的筵席是特地为他办的。即便是他不胜酒力、回府歇息,也该在诸公面前露个脸方可。放心,吾不会坏他的美事。”
房门适时的叩响,三皇子在门外轻声唤道,“染之,染之?”
“是殿下啊,有何事?”
“染之好没道理,竟借更衣为由躲到这屋里享清闲。快快去与诸公再喝一杯。”
三皇子俨然是酒意上涌,加之今夜又借林尽染和穆侍郎等人的势,约见不少公卿,总算是达到他最终的目的,故话语中少了几分平素针锋相对的戾气。
“臣不胜酒力,想休憩片刻。殿下和林户曹且先去,臣随后再来。”
三皇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大力拍了拍房门,摇晃着手指,笑语道,“可是与那侍女······诶,吾明白!吾定然不会透露给时安妹妹!”
‘嘎吱!’
林尽染将门开了一半,讪然一笑,“臣实在是不胜酒力。林户曹不若带殿下先回望仙楼,我随后就来。”
说罢,又赶紧关上房门。
林明礼透过半开的门缝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衣冠穿着很是齐整,并未有什么异常,故在一旁劝道,“林御史说的是。望仙楼那儿可离不开人,殿下若再不回去,诸公怕是要借口离开。”
“明礼说的是。”三皇子抬手拧了拧眉心,以舒缓疲惫和酒意,继而吩咐道,“那明礼先去替吾招待公卿吧。若不能亲见染之回望仙楼,他怕是要径直回府。”
见林明礼瞟了一眼房门,又看向自己,三皇子忙催促道,“你先去吧。吾就守在这儿!”
“可···可殿下,这怕是不妥?”
“有何妥不妥的。况且还有亲卫在此,吾还能栽个跟头不成?”
林明礼踌躇片刻,于是欠身揖礼,“那···臣先回去了。”
屋内的林尽染与昭楚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今是真被堵在了门口,此刻若想出去,无疑是要通过三皇子的盘问。
林尽染眉峰紧蹙,轻声提议,“我现在出去,牵制住殿下,尚能保住你的名节。倘若再耽搁下去,恐是百口难辩。”
“不行。万一楼下的臭男人冒犯本宫,又该如何?”昭楚微微咬住下唇,迟疑片刻方道,“你寻伊铭来,他也能护送本宫出去。”
“伊掌柜?他知道昭儿姑娘来了安乐居?”
昭楚并未计较他话中刻意避开的称谓,只是语气中略有不耐,“他当然不知道本宫的身份。嗐呀,你只管将他找来,旁的无须你操心。”
林尽染稍略迟疑,仍是点了点头,“我离开后,昭儿姑娘务必要关好房门,我这就去寻伊掌柜。”
然昭楚心中仍有疑虑和担忧,忙扥住他的衣袂,轻声道,“你要快些!这里······本宫不踏实。”
毕竟是青楼,这间屋子尚且是安乐居为林尽染腾出来的。换句话说,若是他离开以后,兴许会有侍女进来打扫屋子,亦或不多时就会安排新的客人进来歇息。
横竖都会被人撞见,倘若是前者倒也无妨,若是后者······她简直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越是如此担忧,她的素手攥得越发紧。
“且慢,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昭楚的内心几度挣扎,若是真为外人玷污,只怕是更难交代。起码林尽染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至此也未有过份的举动,又觉话语说得不够透彻,继而解释,“三皇兄吃了不少酒,总要去如···如厕,届时再趁机溜出去。”
兴许提到如厕,她又回忆起方才的场景,耳根霎时红得发烫。
林尽染转念一想,确也是这道理,三皇子总不能一直守在门口,故暂且安然落座。
二人虽有几次亲密之举,但终究是头回相见,几乎没什么话题可以聊,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你(你)······”
昭楚忍不住掩唇轻笑,“林御史先说吧。”
林尽染斟上茶汤,好奇道,“公主是怎出来的?”
“自然是本宫假扮皇嫂的贴身侍女咯。”
“那公主又打算如何回去?”
昭楚索性摘下面纱,一边端起杯盏饮茶,一边鄙夷道,“你好笨呐!当然是再扮一回侍女。”
“二皇子和三皇子早已分府别住,当不能随意进宫探视才对。”
“本宫在出宫时扮作三皇嫂的侍女;只需明日回宫前,寻二皇嫂相助,想来淑贵妃也不会拒绝。”
由此可见,昭楚公主是真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淑贵妃也会替她打掩护。显然她平素没少干些荒唐事,可众人皆愿为她收拾残局。
“可公主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出宫,难道就是为一睹皇城外的风景?”
“要你管!”
昭楚有些赌气地偏过头去,嘴里嘟嘟囔囔道,“果真是和御史台那帮酸儒一般模样,见谁都跟审讯疑犯似的。”
林尽染抿唇一笑,假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自顾自地喝茶,脑海中早已翻来倒去地分析整件事情的经过。
昭楚公主出现在安乐居会否真是意外?
眼下他们‘困’在这间屋子,难道也是有人蓄意设计?
然三皇子似乎并不知晓公主已偷偷溜出宫,难道是陈若锦自作主张?但这罪名若是降下来,怕也不小,何况她又是大楚上下最受宠的公主。
可一切归咎于巧合,又实在难以信服······
房门内外仿若是两个世界,外头嘈杂不休,而内里又是寂静无声。
缄默良久,昭楚忍不住出声,“林御史方才答应本宫作诗,眼下可否兑现承诺?”
林尽染面露怪异之色,不解道,“公主难道就因一首诗出宫?”
“当然不是!”
昭楚很是果断地否决,连带语音也略有些高亢,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望了一眼房门的动静,片刻后方轻拍胸脯,长长地舒口气。
若是为皇兄识辨出她的语音,恐怕今夜是不得安生。
昭楚撇过头去,赧然道,“你未免也太自负了些,本宫才不是为你而来。”
“我也没说公主是为我而来。”
“你!”
昭楚一时气愤不过,抬手就要打下去。可面对他的时候,骄横的脾气莫名地软了下去,又似替自己开脱,“罢了,本宫早已听过林御史的事迹,本宫这微末拳脚恐怕都伤不到你。”
林尽染坦然道,“公主若要责罚,臣自然不会还手。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昭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林御史若是顾全礼节,就不会拿···本宫也就不会被堵在此处。”
林尽染知道她意有所指,连忙转移话题,“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三皇子守在门外委实扎眼,况且望仙楼怕也是要散筵了。公主不若委屈片刻,臣命府中车驾先送公主去皇子府。”
“若是如此,本宫又怎能联系上皇嫂?皇子府的人并不认识本宫。”
“唯有伊掌柜能寻到三皇妃?”
昭楚微微颔首,“皇嫂毕竟是妇人家,如何能抛头露面,何况这又是青···青楼。”
‘您也知道这里是青楼,贵为公主,你跑青楼来做什么?’
林尽染自然是将这些话憋在心里,可扶额的动作和无奈的眼神俨然道尽了一切。
“臣先去寻伊掌柜,令他转告三皇妃,公主已提前去了皇子府。若未等三皇妃归来,公主就只管待在马车里。”
“若······皇嫂一直未回呢?”
“看来公主已有怀疑?”
昭楚还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她最受恩宠,皇嫂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设计陷害。她只是担心皇嫂一直寻她不见,太过忧虑罢了。
“皇嫂不会如此待我!”
林尽染耸了耸肩,无论是否为巧合,当务之急是要将昭楚公主送出安乐居,倘若再寄希望于三皇子如厕暂离,怕也是徒增风险。
“只能委屈公主继续扮作侍女,臣佯装是替公主赎身,一路上万不可出声,未免惹三皇子猜疑。”
昭楚忙点头应下,“为今之计,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