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聪明过人的老母亲,那么实诚吗。
炼制的丹药,是真敢吃啊。
可自己记得,他早些年入宫,母后明明暗中叮嘱,万万不能去吃皇爷爷赏赐下来的丹药啊。
朱翊钧得知来龙去脉后,立马派人去召来郎中,自己亲自带着前往李太后的宫殿。
这个郎中,是同任堂的老中医了。
在嘉靖年间,世宗皇帝崇道,京师的达官贵人多有效仿者,中毒的大多数都是这个老中医医治好的。
当年也曾经去过西苑给世宗皇帝诊治过的。
太医院的人都没敢用。
大晚上的李太后看到朱翊钧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来寻自己,也是非常意外。
她坐在椅子上,开口问道:“陛下,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母后,您身体不适,为何不告诉朕呢。”
李太后闻言,脸色变了变:“我只是修炼不得法门,身子啊,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只是修炼不得法门罢了……”
李太后还重申了一句。
“母后,儿臣都已知道了,您别再瞒着了,服了丹药后身体不适,怎还说无碍呢……皇爷爷可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丹方炼制的丹药……”朱翊钧说着,将从李太后宫里面取出来的丹方拿了出来。
“可我差人去问了伺候世宗皇帝的老人,确实炼制了很多……”
“炼制了许多,都是给别人吃的,他从未吃过,每日进的仙丹,只不过是温补的药丸罢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李太后神态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跟着父皇去永陵的时候,黄锦告知孩儿的。”
“那为何今日才说?”
“孩儿以为你炼不出来……”
听到自己儿子的话,李太后明显无语了。
她身子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嗫嚅道:“我...我一直以为这丹方是有用的,万寿宫里寻出来的,怎会有误......”
老郎中上前一步,恭敬而又担忧地说:“娘娘,老臣从医多年,这丹方里的药材搭配多有相克,长期服用必定伤身,还请娘娘让老臣为您诊治。”
朱翊钧也跟着老郎中的话,恳切道:“母后,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的身体被这些丹药拖垮,让郎中为您仔细瞧瞧吧……。”
李太后看着眼前神情焦虑的儿子,又看了看眼前白发苍苍却一脸诚恳的老郎中,心中的坚持终于松动了。
她缓缓闭上眼,微微点头:“罢了,那就让郎中看看吧。”
朱翊钧松了口气,连忙示意老郎中上前,
老郎中小心地为李太后搭脉,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幸亏吃的不多,不然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李太后在历史上,那可是极为长寿的,万历四十二年崩逝,享年六十九岁,这要吃丹药吃的四十出头就没了,这不妥妥给玄门正宗招黑吗……
即便,李太后给朱翊钧找了很多麻烦,但他们终究是母子,血浓于水,朱翊钧也不可能让自己的母亲一直嗑丹而亡啊……
老郎中给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嘱咐李太后每日服用,朱翊钧也派人将炉子给收走了……
炉子没了,不吃丹药,改喝药了。
这让李太后心里面多少有些空落落的,当然,对驾崩已经十五年的世宗皇帝,更多了一丝埋怨……多缺德啊,看谁不顺眼,赐毒丹………
朱翊钧在宫里面最后一日,是陪着自己的孩子们一同吃了饭……这一出发,可是数月时间。
而到了出发这日。
一大早,朱翊钧便在暖阁中起床,更衣,因为要去太庙,所以第一次穿戴的是祭服。
玄色衮服上绣着的十二章纹在晨曦中泛着暗金光泽,腰间配玉带,这是他登基以来第十七次穿全套祭服,却仍不惯腰间垂挂的七枚玉璜相击时发出的清响……
穿戴整齐后,朱翊钧便带着冯保,陈矩等一众乘坐九龙辇出宫……
宫门外,文武百官早就等候多时。
皇帝陛下出宫之后,鼓声大作。
文武百官跪地迎接。
随后,朱翊钧路过之后,官员们起身跟随朱翊钧前往太庙……
太庙棂星门在晨雾中渐渐显出血色朱漆,当九龙辇碾过门前三丈宽的青铜门槛时,三十六名太常寺赞礼郎突然齐唱雅乐,编钟编磬之声撞碎雾霭。
朱翊钧在辇中起身,陈矩早已捧着金漆托盘候在阶下……
下了龙辇后,朱翊钧便抬起脚步朝着太庙正门而去。
文武百官在御台下等候。
而礼部尚书张四维与一干引礼官早早在正门处等候。
等到皇帝陛下进入太庙。
数名手持祭祀工具的引礼官也开始进入太庙。
而张四维却是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檄文打开,对着下面的官员,高声诵读。
“维万历九年,岁次辛巳,二月朔越十五日,嗣皇帝臣朱翊钧,敢昭告于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暨列祖列宗之灵……”
“臣以凉德,荷蒙祖宗洪庇,缵承大统。自践祚以来,夙兴夜寐,未敢稍有怠懈,然常恐弗克负荷,有忝宗庙……”
“今决意效仿古之圣君,巡狩四方,非为逸乐,实欲亲察黎民之休戚,整饬地方之治理,固我大明万世之基,特于今日恭行南巡之典,谨备太牢之礼、玉帛之仪,粢盛醴齐,虔祗谒寝园,昭告于宗庙……”
“忆太祖高皇帝,起于濠梁,提剑挥戈,驱逐鞑虏,廓清寰宇。以雄才大略,率万千义士,南征北讨,翦灭陈友谅,荡平张士诚,北伐元廷,定鼎金陵。创制度,立纪纲,开万世之太平,施仁政,抚黎庶,启百代之宏业。功高日月,德配天地,泽被后世,恩及子孙……”
“列祖列宗,承先启后,继往开来。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或枕戈待旦,戡定祸乱;或兴学重教,振兴文运。守祖宗之成法,创一时之新猷,使我大明江山,社稷稳固,国祚绵延……”
“臣自临御以来,虽殚精竭虑,然天下广袤,生民众多,犹恐治理未周。今巡行南方,欲亲览山川形胜,周知民间疾苦,考察官吏贤愚。兴利除弊,整肃纲纪,使百姓安居乐业,官吏廉洁奉公,四夷宾服,边境宁谧。
”伏愿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暨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庇佑臣南巡之时,路途安顺,诸事顺遂,所行皆成。令臣所至之处,百姓欢呼,商贾云集,百业兴旺,则祖宗之德,益显于天下;大明之业,愈盛于万世……“
“臣嗣皇帝朱翊钧不胜惶悚瞻望之至,谨以牲醴,用申虔告。伏惟尚飨……”
满篇祭文之中,嗣皇帝朱翊钧出现数次……
“嗣皇帝”中的“嗣”是强调朱翊钧通过正统继承方式登上皇位,肩负着延续明朝皇统、治理天下的重任……
张四维激昂的诵读声穿透棂星门时,朱翊钧已立在太祖高皇帝的神主前。
金丝楠木供案上,三牲醴酒蒸腾着薄雾,十二盏长明灯将画像里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容貌映得忽明忽暗……
赭黄团龙袍上金线盘绣的龙纹,与朱翊钧身上的十二章纹遥相呼应,唯有那双眼睛,比丹青更锐利,似能穿透时空,将后世子孙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请陛下净手。”引礼官捧着银盆躬身后退,朱翊钧指尖浸入温水中,触到盆底冰凉的古钱,随后他捏起素白绸巾拭手……
沉香木制成的长香在朱翊钧指间轻颤。
引礼官的唱赞声未落,他已将香插入鎏金香炉,青烟腾起的刹那,仿佛看见洪武年间的烽烟在眼前掠过。
三跪九叩时,玉璜相撞的清响混着编钟余韵,重重叩在青砖上的额头生疼,却不及心中泛起的敬畏更灼人。
这个头磕的可是真实在。
“陛下,成祖皇帝神主前上香……”
而朱翊钧便起身,朝着永乐皇帝的神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