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绿色挎包带子长得能绕腰两圈,跑起来帆布包在他屁股后头咣当乱晃,活像挂了串铜铃铛。
“小同学去哪儿?叔捎你一段。”摩托车横在少年跟前。
“谁小了?我念高三的!”少年梗着脖子,脸上绒毛还泛着金光。
周齐噗嗤笑出声:“瞅你这身板顶天初二,撒谎得打草稿啊。”
少年突然转身,破洞球鞋在土路上蹭出火星子:“七岁上的学,连跳三级!”
裤腿短得露出脚踝,补丁摞补丁的裤管像打满补丁的船帆。
摩托车挂着低档慢悠悠跟着,周齐这才看清他脚趾头从鞋洞里探头探脑,脚背晒得黑亮。
书包带子磨得起毛边,倒是课本边角齐整得像是拿尺子比着裁的。
“高三生暑假还往市里跑?”
“找老师填志愿。”
少年突然停步,书包撞在腰上哐当响:“考得上又咋样?家里连买铅笔的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周齐猛地捏住刹车。
后视镜里映着少年眉眼,越看越像二十年后某位互联网大佬年轻时的照片。
夕阳把柏油路烤出热浪,他忽然觉得手里攥着的不是车把,倒像是攥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好家伙,这不就是后来建京东商城的东哥吗?”
周齐盯着眼前瘦小的少年暗自惊叹。他清了清嗓子:“李江和!”
背草筐的少年猛刹住脚步,沾着泥点的布鞋在土路上蹭出两道痕:“你咋知道我名字?”
“摸底考全县第三的主儿谁不认得?”
周齐单脚撑住摩托车:“要我说你这成绩上北大清华都够格,不过考人民大学更实惠——毕业直接进机关,旱涝保收。”
李江和眼睛唰地亮了:“我们班主任也这么说!他说考上人大就能顿顿吃上红烧肉!”
少年说着咽了咽口水,补丁摞补丁的裤腿在风里晃荡。
周齐拍了拍后座:“顺路捎你回家,路上聊聊?”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窜到摩托车旁,却对着锃亮的金属坐垫犯了愁。
周齐单手把人拎上后座,柴油机轰鸣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听说你家境困难?”
周齐握着车把没急着拧油门:“我们盛世酒业最近要设助学基金……”
“广播天天放你们广告,听得我做梦都在背‘买盛世酒中大奖’。”
李江和攥着车架的手指节发白:“可我家买不起酒,中奖更指望不上。”
“要什么买酒中奖?”
周齐突然猛转油门,摩托车蹿出去的瞬间,少年慌忙抱住他的腰:“你考上大学我全包学费!毕了业来酒厂上班,月薪少说千把块!”
后视镜里,李江和被风吹眯的眼睛突然睁得滚圆:“要不我现在就退学去干活?”
话音散在七月的热风里,田埂边的野蓟花被车轮碾过,紫色花瓣粘在崭新的白球鞋上。
“这可不成,眼下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学业。等真正学成本领了,随时欢迎来我公司。你现在才高中毕业,各方面都还需要积累。”
李江和垂头盯着摩托车把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箱。
三天前放榜时他刚得知自己是宿州市高考状元,可眼前这位从省城来的周老板却说要带他直接去工作。
摩托车在乡间小道上颠簸了二十多分钟,拐进太平村时惊起一群麻雀。
李江和跳下车边跑边喊:“爸!妈!有贵客来了!”
声音穿过爬满丝瓜藤的土坯院墙。正屋东侧用芦苇杆搭的灶间飘着炊烟,院里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校服。
喊了十来声没人应,少年挠着后脑勺解释:
“我爸可能在渡口摆船,我妈带着妹妹下地除草了。周老板您进屋坐会儿,我给您倒碗凉茶。”
说着拽住来人的胳膊就往里走。
这个离来龙镇五里地的村落里,村长家红砖房格外显眼。
眼下正是三伏天,田间到处是戴着草帽弯腰劳作的村民。
几个光脚小孩围在摩托车旁,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锃亮的车灯。
“给您煮几个土鸡蛋垫垫肚子吧?”
李江和转身要去鸡窝,被周齐一把拉住:“别忙活了,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全包在我身上。”
少年刚要推辞,手心突然被塞进一卷纸币。
“这些钱你先拿着置办两身像样衣裳。好好读书,等毕业了直接来当副总。”
周齐说着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衬衣下凸起的肩胛骨硌得手心发疼。
李江和攥着带着体温的钞票,突然想起班主**说读书能改命。
他望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城里人,喉头动了动:“我一定……”
话没说完就被晒谷场传来的鸡鸣打断,几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从他们脚边窜过。
周齐盯着少年局促的模样没接话茬,意外的是这个叫李江和的半大孩子倒是把利害关系琢磨透了。
从李家出来跨上摩托,周齐在镇上转悠着查了几家商铺。
让他暗喜的是:“盛世天下”的铺货情况比他预想中还红火。
正盘算着往邻乡拓展时,田埂上突然窜出个狂奔的身影——那身褪色校服分明是半小时前刚见过的。
周齐捏住刹车调侃道,车轮还在土路上碾出半道弧线。
话音未落就瞧清少年煞白的脸色,这孩子瘦削的脸憋得发青,活像被抽了魂似的。
“周……周总!”
李江和扒着后座直喘:“我妈打农药出事了!小妹也晕在田里!”
车把猛地一拧,摩托载着两人往稻田疾驰。
毒日头晒得田埂发烫,远远就闻到刺鼻的药水味。
蜷在地上的妇人牙关紧咬,嘴边泛着白沫,脚边倒着个印着骷髅头的农药瓶——正是号称“见血封喉”的1605剧毒。
“扶稳你妹!”
周齐扯下汗巾裹住口鼻,左右各架起一人往镇上冲。
五、六里地的土路愣是被他飙出赛道的气势,车斗里李江和死死搂着昏迷的妹妹,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急诊!农药中毒加中暑!”
冲进镇医院时周齐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衬衫黏在后背上直冒热气。
值班医生刚探出头就被他吼得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