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换水!”
“胖子,换水!”
“胖子,换水!”
这句话今晚上李向南已经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了。
不说给葛东旭搓澡换了多少水,就是给他洗个头,都用了足足五大瓶暖瓶的开水。
去食堂前洗碗池接凉水的雷进王德发王奇施四君四个人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
一通折腾下来,王德发都感觉自己的老腰快断了!
直等到小李喊了停,把葛东旭从洗澡棚里接出来,用轮椅推到路灯底下要给他理发,众人才在食堂后头的大树下东倒西歪的抽起烟来。
“奇哥,我看你也不行嘛!你这老腰可得补补啊!”王德发叼着烟翘着二郎腿斜了一眼捶自己腰的王奇,嘿嘿的笑了笑。
“德性,还好意思说我!我两娃了,完成任务了,你对象都没有不也捂着腰?”王奇斜了他一眼,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德发坐起身来,瞪着他道:“奇哥,没你这么聊天的!”
众人纷纷乐起来。
瞧郑乾在洗澡棚里扫水,德发拍拍屁股站起身,钻进去寻了一圈。
“找什么呢?”郑乾把凳子上的手电拎着递给他。
“没事儿!”王德发没找到自己的东西,便摆摆手,准备出去。
“你找这个吧?”郑乾忽然从一旁把劳保手套包起来的肥皂扬了扬,此刻它已经被从一整块磨成了片片儿。
“卧槽!就剩这么点儿了?”王德发瞬间抽了抽嘴角。
他现在的时间大多数都在医院里睡折叠床,洗澡就在这里洗,这块肥皂他才从供销社买来没两天,自己可舍不得用!
“明儿我给院长说说,赔你一条肥皂!”郑乾笑着捂了捂嘴。
伸头瞧了一眼外头剃头发的李向南,王德发摇摇头,“算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自己买吧!”
“这孩子可真费肥皂……”
听着德发嘴里的嘟囔,郑乾捂着嘴笑的肚子疼。
“瞧瞧,多清爽!”
王德发刚准备在雷进他们跟前坐下,就听到李向南把理发布给抖了抖,立即直起了腰身跟着王奇走过去了,一瞧葛东旭洗完澡的样子很是诧异,“哟呵,还挺眉清目秀的!小葛,你瞧瞧你自己多棒的小伙儿!”
他说着话,把挂在树上的镜子递了过去。
葛东旭不伸手,李向南就接住凑到他身前给他看。
这人一多,葛东旭不禁又紧张起来,低着脑袋既不敢说话又不敢抬头去看镜子了。
李向南见状默默挥了挥手,众人对视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站开了些。
“东旭!”
龚新梅快步从楼梯处走了出来,瞧见儿子在晚灯的照耀下一脸清秀,早已与家中出来时的蓬头垢面大相径庭,整个人都惊喜呆了。
“儿子,你看看你自己,多好啊,又清爽又干净,看上去特别有活力!妈真替你高兴!”龚新梅禁不住将儿子抱住,又把手里的大衣给儿子披上,“这是明医生回家拿的她大哥的外套,妈给你穿上!”
等到穿好了衣裳,龚新梅越看儿子越是喜欢,捧着他的脑袋狠狠的亲他的额头,喜极而泣道:“儿啊,妈终于能看到你活在阳光下坐在晚风里了!妈今天一整天心都在激动的颤抖……”
李向南看了一眼众人,笑道:“龚阿姨,你推着小葛在校园里走一走,看一看,这里是燕京大学,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让他好好欣赏一下!看一看他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
“好,好,好!”龚新梅不住的点头,满心欢喜的推着儿子走了。
梧桐叶在晚风里簌簌摇曳,轮椅轱辘碾过青砖的轻响惊起几粒蒲公英。
看着这一对母子渐行渐远,母亲兴高采烈的给儿子讲述着周围的一切,众人始终都没办法挪开目光。
\"这像不像你小学时候做过的植物标本……\"龚新梅的声音带着属于时光的那份记忆,指尖掠过儿子膝头已经堆放了好几片各式形状的梧桐叶子。
路过的学生们不自觉放轻脚步,抱书的少女将胸前的收音机给停了,一群穿着球衣的男生风风火火的驻足时惊飞了歇在椅背的蝶。
火光从王德发的指尖燃起,他从烟雾中瞧见龚新梅忽然俯身为儿子系紧鞋带。
她半跪的姿势让脊背弯成满弓,发间漏下的晚灯却暖得让人眼眶发烫。
众人挪不开的目光里,叠印着千百个相似的剪影。
清晨厨房里熬粥的背影,雨天校门口倾斜的伞,深夜缝补校服纽扣的针线,娶妻前缝在毛衣内襟的钱……
那些被岁月磨旧的记忆突然鲜活,如同老胶片重新染上色彩。
他们看见的不是别人的母亲,而是时光长河里永恒的倒影——当银发终将爬上鬓角,当步履开始蹒跚,每个为人子女者都在此刻默默祈愿:妈,您长命百岁!
“走吧,回值班室睡觉!”
回头瞧见王德发眼眶通红,李向南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带着他远离那些他有所缺失的人生片段。
这一夜,时光静慢,是葛东旭时隔十年后走出家门的第一天。
他整整一个晚上不曾闭眼。
……
中午时分。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影像楼前,宋怡从车上下来,没有进楼,而是跑到李向南的办公室窗户边,敲了敲,喊道:“走了,时间快到了,过去还要半个小时呢!”
李向南正在跟德发商讨确定跟十五厂除颤仪合作的协议框架,听到窗户的动静,微微一笑,“德发,走吧,去扶一下小葛!”
“把他也带着?”王德发起身后有些诧异。
“嗯!”李向南点点头,走过去开了窗,笑道:“多带个朋友可以吧?”
“没问题!”宋怡点点头,指了指车,“我在那边等你!”
过了三分钟,她在车边抬腕看了看表,刚放下手就有些诧异,心中更有些疑惑。
李向南和王德发竟然架着一个走不了路的小伙子出了大楼。
不过宋怡晓得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忙过去帮忙开了车门,等三人陆续挤进车里,才钻进副驾驶,朝宋子墨喊道:“走吧,去南沙筒刑场!”
后头的葛东旭浑身一震,腿瞬间便跟打了筛子似的。
李向南平静的按住他的脚,说道:“东旭别怕,今天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世界上永远是坏人有恶报的,他们犯了恶,终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震颤幅度忽然变小,随即逐渐归于平静。
半个小时之后,汽车抵达了南沙筒刑场,是在卢沟桥附近的永定河西岸。
“这么多人?”王德发惊呼出声。
远处河堤上围满了人,哪哪都是人头,一瞧就是周围的百姓过来看热闹的。
当宋家的这辆扎眼的红旗车驶过来的时候,人群骚动了一阵。
等到车辆停了下来,乔恨晚拉着江绮桃迎了过来。
“向南,”乔恨晚用嘴努了努用警戒线隔开的一块区域,“你看那边,慕家来了不少人!”
李向南心头一动,透过车窗,果然瞧见有一块区域很是特殊,应该是市局安排的家属区,此刻也错落有致的站满了人。
而那里,此刻正呈现着两极分化的场面。
其他九个区域一片哭闹,显然有家属受不了即将到来的枪毙现场。
乔恨晚所说的那块区域,在这一片热闹中却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全都坐着。
而这格格不入中,又显得格外的奇怪。
因为那里分成了两拨人,一伙儿人明显神情有些悲愤,而另一伙儿人则相对非常冷静。
“下车吧!”宋怡提醒了一句,“子墨,扶着小葛!”
啪嗒!
门被推开。
就在这时,这辆早已成为全场焦点的红旗,再度被现场无数人锁定。
李向南抬脚下了车。
慕家的两拨人瞬间望了过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