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玉林,暖阳透过繁茂枝叶,在松软土地上洒下细碎光影。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枝繁叶茂间,一个额间点缀着艳丽红钿的丫头正惬意地晃着脚丫,手中捧着一颗饱满硕大的桃子,悠然自得地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她一袭粉色罗裙随风轻摆,长发间的发带也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小仙君,你为何在这儿?”她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林间的静谧,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满是好奇,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下的少年。
树下的小仙君,本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听到声音,慌乱地扭过脸去,迅速用衣袖擦掉眼角还未干透的泪水,努力换上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他身着仙袍,衣袂飘飘,腰间系着一条莹润的玉佩,虽满脸泪痕,但难掩那与生俱来的清俊气质。
“关你何事?你一介小妖,怎么会在玉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故作的强硬,试图掩盖内心的脆弱。
少女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敌意,蹭的一下从树上轻盈跃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小仙君面前,歪着头,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毫无顾忌地在小仙君脸上扫来扫去。
小仙君哪里经得起这样近距离的异性接触,顿时红了脸,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干嘛?男女有别不知道么?”
少女却毫不在意,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汁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也不在意地随意一抹,笑嘻嘻地说:“你这人长得挺好看的,你做错了什么,怎么在这儿?”
小仙君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我才没有做错什么。”
少女却不以为然,努了努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晃荡着双腿说:“你看这里空寂无人,听说要等到很久很久这玉林才会重新开放,你是不是得罪了天后?”
小仙君又哼了一声,挺直了腰板,带着几分骄傲说道:“我乃九玄帝君座下……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小妖见识短浅,又怎么会知晓九玄帝君的威名。
少女晃荡着腿,满不在乎地说:“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是你不要不开心。”
小仙君微微一愣,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疑惑地问道:“什……什么?”
少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再次说道:“我说,你不要不开心,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师父,他们现在肯定也在担心你。”
小仙君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再次泛红:“我没有家人,他们才不会担心我。”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再也难以抑制。
少女沉默了片刻。
当小仙君还沉浸在悲伤中时,少女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将手中的桃子递给他,脸上绽放出甜甜的笑容:“喂,小仙君,你若是没有家人,那我便成为你的家人,这样就有人担心你了。”
小仙君微微蹙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紧接着,嘴角一撇,眼底的委屈之色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他不管不顾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没有家人了……小妖怪,我没有家人了……”多年来的克己复礼,让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此刻,在这个陌生的少女面前,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放肆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
少女没有被他的大哭吓到,反而温柔地将他搂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风轻云淡地安慰道:“没事儿,我也没有家人了。从今以后,我来做你的家人,我来做你唯一的家人,我想让你活下去。”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
小仙君哭累了,渐渐地在她的怀中晕睡过去,趴在她的腿上进入了梦乡。
少女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任由小仙君依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仙君悠悠转醒。
当他看到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时,顿时吓得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脸上一阵滚烫。
他慌乱地站起身,在少女睡熟之际落荒而逃。
那一日神魔大战,他失去了他的至亲,她也失去了她的至亲。
时光悠悠流转,再次相见之时,已然是物是人非。
少女被囚于封有强大结界的大殿下的庭院之中,那结界闪烁着幽冷的光,将她困在一方天地内。
而他,受师父之命,踏入这庭院深处的楼阁,抄录古籍,以锻炼心性,待心性足够成熟,便可以下界历劫,完成修行的重要一步。
他踏入庭院的那一刻,目光便被一抹灵动的身影吸引。
尽管岁月悄然流逝,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然而,她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熟悉的痕迹,她,已然不记得他了。
此后的日子里,他常常能看到少女的身影。
她还是那般活泼好动,喜欢爬高上低,常常惬意地睡在庭院的树上,每日都静静地望着远方,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一日,他终于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在等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少女转过头,脆生生地回答:“在等我至亲之人。”那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
他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好不容易写好的卷轴,因为这一句话,因为自己的瞬间出神,被一大滴墨汁晕染。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分不清是在气自己辛苦写就的成果毁于一旦,又要重新开始,还是因为其他........
庭院之中,白色山茶花如雪般飘落,一大朵恰好落在少女的裙摆上。她正躺在碧绿的草堆之中,绛紫与沉蓝相间的裙摆,被纯白馨香的山茶花点缀着。微风轻拂,撩动她的发丝,她就像一颗遗落人间的南海宝石。
他的目光被少女深深吸引,一时间晃了神。待回神之际,脸上慢慢泛起一层薄红。
一介女子怎能在外男面前如此毫无顾忌地安睡,实在是毫无礼数可言。
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有心魔,帝君也知晓此事。
他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大殿下的阵法能够镇压住他体内的心魔煞气。
只要煞魂心魔还在,他便随时可能伤害身边的人。
他渴望除尽体内的那股邪气,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地与她在一起,成为彼此的家人。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残酷。
他满怀欣喜地完成历练归来,内心一片清明,满心期待着与少女重逢,诉说这些日子的思念。可当他回到那熟悉的庭院,却发现人去楼空。她先走了,没有留下一封书信,没有一丝暗示,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以前常坐的桌案前,看着那朵朵山茶花将桌案铺满。他下意识地捻起一朵山茶花,踏上了寻找她下落的路途。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一无所获。
她就好像是他的一场梦,一场美好却遥不可及的梦。
自那以后,他常常在恍惚中度过。
他自从那时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可是这一次他却希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噩梦。
少女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鲜血不断从她的手腕涌出,洇红了他的衣衫。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做我唯一的家人......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喑哑与无助。他拼命地输送着仙力,试图挽回少女的生命,双手慌乱地捂住她不断冒血的手腕,可一切都是徒劳。
“......是你啊.......抱歉啊......这一次......我,我先食言了........”少女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息越来越弱。
“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求求你......我一定会救你的......我求你,我求你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不要睡,嬴儿,求你不要睡.........”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少女的脸上,与她的鲜血混在一起。
可是,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少女的身体随着血气慢慢消散在元鼎之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仅吞噬了少女的生命,也灼烧着他的衣袍,更将他的心烧成了灰烬。
“嬴儿,你救了我两次,这一次,我来陪你。”在万念俱灰之下,他毅然决然地想要随少女而去。
幸好帝君及时赶到,将他从元鼎之中抓了出来。
此后,他被关了十年。在那暗无天日的囚禁岁月里,心魔再一次复苏,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灵魂,让他在痛苦与绝望中不断沉沦。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那座囚禁他的小院被笼罩其中,静谧得有些压抑。
盛槐周身灵力涌动,眸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倾尽所有力量,向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轰然撞去。
刹那间,灵力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结界剧烈颤抖,最终不堪重负,轰然破碎。盛槐身形一闪,如鬼魅般逃离了这个禁锢他许久的地方。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龟仙的话语:“残魂四散,投入凡间历劫几载也就回来了。”尽管心中满是疑虑与不安,但为了能再次见到她,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踏上了寻找残魂的旅程,跨越千山万水,历经无数艰难险阻。
然而,命运却再次对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当他终于找到她时,她还是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场景虽与往昔不同,可相同的是,她不爱自己,并且最终死在了她心爱的人的手中。
那一刻,盛槐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春日,娇花盛开,漫山遍野的桃花绚烂绽放,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粉色。
微风轻拂,花瓣如雪般飘落,映衬着少女娇艳动人的容貌。
她笑语嫣然,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如梦似幻的轮廓。
她笑着向他伸出手,声音清脆悦耳:“以后我来做你的家人,我来爱你,关心你,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也不再是一个人,好不好?”
盛槐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流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无力地伸出手,向着空中无助地抓去,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段美好的回忆,抓住那个曾经对他许下承诺的少女。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轻声呢喃:“好。”
可如今,一切都已化作泡影,她食言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还有一丝庆幸,庆幸她到最后还是不爱他,这样他便可以欺骗自己,她从未真正属于过别人。
天权神色凝重,双手背负在身后,静静地站在盛槐面前,替他解了毒。
他望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师弟,心中满是感慨与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耗费半生修为,就为了这样一份记忆,值得么?”
盛槐缓缓垂下手,他因中毒而意识有些模糊,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那些与她共度的往昔岁月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师兄,我和她的记忆又多了一点。”
一旁的岁星,平日里总是谈笑风生、爱开玩笑,此刻看到如此潦倒神伤的盛槐,也不禁微微愣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回想起当初在天界之时,他第一次看到盛槐这般模样,同样被惊得不知所措。那时的盛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面如死灰,眼中毫无生气,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岁星默默地退下,他知道,此刻的盛槐需要独自面对内心的伤痛。
天权缓缓半跪在盛槐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弟,这是命数,亦是天数,改不了的。”
盛槐声音虽轻,可是却足以撼动了天权内心的波澜:“不,改得了。”
“你那是逆天而为,会遭天劫的。”
盛槐仰面看着碧蓝澄澈的天:“逆天之事,我干的还少么?”
天权拧紧眉头:“你简直疯了。”
盛槐眼眶湿红着,一边说着,一边大颗大颗的泪水在脸颊滚落:“师兄,我爱她,我爱她爱的快疯了......师兄,你让她爱爱我好不好?你让她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