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辰懿静静的站在藏宝阁外殿的台阶之上,目光却一直紧紧盯住那个他忌惮的背影。
莫无欢立在藏宝阁最高的屋宇之上,双手倒背,极目远眺,目光如寒雪一般,背影像一座巍峨的远山,他四处打量,思忖着盗贼可能逃离的方向,但是更多的确实无法确定,他如雪莹白的肌肤,仿佛也挂着一层凛冽的冰霜,就在刚才从宴会大堂过的路上,他已经细细分析过了,这盗贼只怕多半与谢家有关,他之所以答应过来,也是为了不引起谢家的怀疑,好让他们大胆的出手。
莫辰懿望着那淡然出尘的黛色身影,望着夜风刮起他低调奢华的锦衣,在身后旋转飞舞,绽开美丽的衣花,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崇拜且敬畏着眼前的男子,若非他这般敏感的身份,或许他会很乐于跟他交好,但是他不敢,他虽然忌惮母后,但是母后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一只老虎和一只狐狸,就算做了朋友,当真正的礼物出现时,老虎会毫不犹豫的吃掉狐狸,这就是皇权下的弱肉强食法则,所谓亲情,不过是放松彼此警惕的一种幌子。
父皇对莫无欢过分信任了,他身为太子,绝对不允许这种威胁存在,他不能等到悲剧发生的时候再出手,那样就真的晚了,母后说的对,作为皇者,有时候就得有狠辣的决断,即便这决断可能会错杀,但是错杀永远比错信来的明智多了。
没过多久,莫无欢身边忽然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墨风和墨痕,他们此刻正恭敬的跪拜在莫无欢的脚下,如实回报着打探到的消息。
“王爷,在极乐城北发现了大量的屯兵,属下已经查看清楚了,是本来镇守在沧涂北国和无虞边境的东北军,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秘密抵达了京城,而且似乎数量比原来的东北军人数更多,属下还看到一些属于沧涂北国的标志。”
墨风的语气有些紧张,他一只以为谢家拼的是智取,并没有太多的兵备力量,但是此刻这些军队的数量,实在超出了他的预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一张真正的王朝变革,即将到来。
墨痕也应和道:“这些消息其实也印证了先前千钧传递过来的消息,看来谢家为了颠覆政权,真的打算鱼死网破了,竟然不惜与慕容傲天这头狼为伍,简直愚蠢!”
莫无欢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话,这些他和云筝早就从慕云琅提前送来的消息中知道了一二,而且他早就料定谢家会有帮手,否则以谢家此时此刻的实力,实在不该以卵击石,因为有皇兄的信任和支持,他的军备力量可以随时调动无虞军马,谢家若敢轻举妄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谢家和沧涂北国交易的筹码是什么?可查出来了?”莫无欢低声问道。
谢家敢于孤注一掷,必然笃定沧涂北国会出手帮他,慕容傲天是个绝对不肯吃亏的人,若是不能从谢家得到足够的好处,是绝不可能倾举国之力来帮一个未必能成事的谢家,谢家必然给出了慕容傲天无法拒绝的筹码。
墨风恭敬回道:“刚刚得到千钧的消息,沧涂北国出兵支持谢家的条件,是等谢家执掌无虞之后,必须出兵帮沧涂北国攻打沧涂南国,从而实现沧涂的统一。”
莫无欢眸色微沉,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慕容傲天还是这么的野心勃勃,即便此时他不得不寓居贫乏的沧涂北国,可是竟然依旧不安分,还妄想一统沧涂,一旦沧涂一统,他便又可以开启他的王图霸业,下一个目标,只怕便是千月,一旦谢家这边的手,千月与无虞两国的姻亲关系变被破坏,千月失去了无虞这个强有力的朋友,很容易被实力悬殊的沧涂击败,一旦沧涂吞并了千月,下一个目标便是无虞。
谢家父子久谋筹算,不会想不到这点,之所以还会答应,只怕是想着先将皇权得到手再说,到时候无论如何,沧涂和无虞的一战在所难免,到时候,受尽苦难的终究会是天下苍生。
墨痕瞧见莫无欢凝重的神色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他忽然起身,凑近莫无欢身边,低语道:“属下在刚才查探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也要……”
莫无欢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没等墨痕说完,便轻声打断道:“可是太子那边有什么异动?”
墨痕点点头,低声道:“不止如此,属下刚才发现,宴会大堂那边的侍卫们已经被秘密更换过了三次。”
这下连莫无欢也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他微微挑眉,下意识道:“三次?”
一开始宴会大堂那边的侍卫,都是他一手安排,应该是他的人,他猜到大约会被谢家人撤换,未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过早出手,第二次嘛,应该就是蠢蠢涌动的太子,他一直以来,跟着皇后生活,不会观察不到谢安阳的动作,同样太子一直也对他满怀戒备,所以也乐得谢安阳偷偷替换了他的人,只是他同样不信任谢安阳,便暗中替换掉了谢家的人。
那这第三次……他皱眉望着墨痕,沉声道:“说下去!”
墨痕郑重的点头,声音越发低下去:“第一次替换的侍卫,明显是谢家人动的手脚,第二次责是太子的手笔,第三次,依属下回报,应该是安信王所为。”
“安信王?”莫无欢再度拧了拧眉头,一双清冷的眸子如同是浓重的黑夜,叫人看不出情绪。
这么多年,莫惊澜一直低调蛰伏,万事都似不在心上,潜心诗画歌舞,一直给人的感觉便是个潇洒王爷,再加之他曾经为国负伤,双腿残疾,更加让人放松了对他的戒备,没想到,蛰伏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也想趁乱分一杯羹,只是依他看来,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莫惊澜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富贵王爷,就算他这些年来暗中培养自己的秘密军队,其规模也势必不如谢家,他凭什么认定自己可以在谢家叛乱时,能一举应对他和谢家,从而夺位成功?除非……
他眸色微微一凛,忽然闪过一个令人感觉非常不好的念头。
墨痕见莫无欢神色,本来不应该出言打扰,但是他也感觉到了莫无欢的凝重,王爷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只怕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所以忍不住问道:“王爷,怎么了?”
莫无欢却没有解释,而是沉声吩咐道:“墨痕、墨风听令,你们两人立刻回安康王府,势必保护好国舅,决不能让任何人劫走。”
墨痕和墨风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不解,国舅爷孟寻自从以王妃舅舅的身份,出现在安康王府内,世人已经接受了他的新身份,渐渐他已经融入了新的生活,为何王爷会突然担心起国舅来呢?
莫无欢红唇紧抿,看出两人的不解,低声道:“我猜测,只怕慕容傲天与谢家的联盟只是个幌子,是为了放松本王的警惕,沧涂北国与谢家联盟的消息,只怕也是慕容傲天故意泄露给千钧的。”
“什么?这……”墨痕与墨风两人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慕容傲天为何要这么做?”
莫无欢的眸光远远的投了出去,半晌才沉声道:“因为他真正要联盟的人,是莫惊澜!”
墨痕和墨风两人再度惊讶的张大了嘴,他们还是没有明白,比起实力更加强大的谢家,慕容傲天却要与实力更弱的莫惊澜联合,这实在说不过去吧?再说就算慕容傲天与莫惊澜联合,又跟国舅爷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们突然对国舅爷重视起来,岂不是反而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这些疑惑他们没有问出来,也没有时间询问,只听莫无欢沉声解释道:“莫惊澜的实力比谢家弱,一旦慕容傲天利用谢家实现夺权,莫惊澜再黄雀在后,窃取胜利成果,登基为帝,比起实力雄厚难以掌控的谢家,莫惊澜更容易把握,一旦沧涂实现统一,再灭掉千月,与无虞的一战,便难度大减,慕容傲天当然愿意。”
“只是这还不足以让慕容傲天为此叛变与谢家的联盟,毕竟莫惊澜实力过弱,能不能压倒谢家还很难说,除非莫惊澜有足够的筹码,让慕容傲天宁愿多牺牲一些兵力,也要与莫惊澜联盟。”
墨风有些茫然,他实在不知道这几件事有什么关联,反倒是墨痕脑子活络一些,经过莫无欢的解释,他大约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下意识道:“王爷,您是说,莫惊澜知道了国舅爷的身份!并且打算用国舅爷作为与慕容傲天交易的筹码?”
莫无欢点点头,立刻沉声道:“事不容缓,快,你们快回王府!”
“是!”墨痕恭敬点头,转身要走,墨风却还愣在原地,下意识道:“不可!王爷,太子虽小,却不可不防,您一个人在此,怎么……”只是墨风的话还没说完,墨痕已经狠狠踢他一脚,骂道:“呆子!快走吧!”说着也不管他的挣扎,拎着他就往王府赶去。
望着两人先是的背影,莫无欢心头却不能平静,有些事情,还有很多疑点。
莫惊澜长年避世,他是如何与慕容傲天联系的?虽然他并没有严密监控莫惊澜,但是出于安全考虑,他对于无虞的所有潜在威胁都设有长年的监控岗位,如果他与慕容傲天联系,他的岗哨应该可以发现,可是他们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交易,只有一种可能,将慕容傲天与莫惊澜联系在一起的这个中间人,其一,功夫了得,其二,非宫中人。
会是谁呢?他在心头疑惑。
太子莫辰懿望着屋宇上的一举一动,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今夜他一定要跟紧莫无欢,绝对不能让他轻举妄动,就算不能控制住他,至少也该削弱一些他的力量。
思及此,他有些烦躁的问身边的人:“围场那边的事情进展如何?”
那人正要回报什么,听到莫辰懿的问话,神色一沉,面上有些为难道:“启禀太子殿下,黔首失手了。”
“什么?!”莫辰懿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置信,随即脸上露出怒色,低声斥道:“怎么回事?难道连一个三岁半的孩子都搞不定?我养他何用?”
那人心头一颤,脸色更加难看,却又似乎怕被别人听见,忙上前一步,凑近莫辰懿的耳边,低声道:“殿下,是我们预估失误了,本来黔首豢养的那条黑豺已经要得手了,可是谁知半路却杀出一只银狼来,那银狼凶悍至极,黑豺顿时被它撕裂,莫辰渊便被那银狼给救走了。”
“银狼?”莫辰懿微微一愣,他想起来了,安康王妃有一只爱宠,唤作饭团,他当初在昌平也曾见过,的确凶捍威猛,最骇人的是,那银狼似乎有人的智慧,一双血眸总是闪烁着属于人类的精光。
他不由皱了皱眉,计划还是被打乱了,没有了莫辰渊在手,后面如何让莫无欢束手就擒,果然他还是太年轻,思虑不够周全,如今至今,也唯有跟紧莫无欢,决不能让他有什么动作才行。
恰巧此时莫无欢勘察完情形,已经回来了,他沉声道:“窃贼十分狡猾,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但是为了宫中安全,本王与太子殿下还是分头行动,各负责一边,尽快排查,以确保安全,如何?”
莫辰懿心中冷冷一笑,果然想要甩开他去做筹划和安排了吗?他怎么能让莫无欢得手,不由道:“皇叔,懿儿年轻,只怕一个人不能应对,还是跟着皇叔比较稳妥,万一错过什么细节之处,导致不必要的祸患,懿儿怕承担不起,所以懿儿还是跟皇叔一道吧!”
莫无欢微微讶异的望一眼莫辰懿,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莫辰懿是皇兄寄予厚望的儿子,他一直忍让,如今他却发现,有时候一味的退避,似乎也不是好事,就比如现在,让他一叶障目,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事情的真相,掌控了全局,其实他知道的仅是皮毛,或许他该替皇兄给他好好上一课。
“懿儿,你不必防备我,我是不会背叛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