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梁知孝这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可有可无,搞清楚无非就是再多死一些人罢了。
这一步的操作手法也很简单,每个考生的考场位置是固定的,统一收卷时的顺序也是一样,只要小心点儿不要打乱,根本就不需要额外去做什么。
当日的堂审就此结束,具体结果还要报武从文御批。
当天晚上,白天堂审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飞速传遍了临安各处关押犯人的“牢房”。
抓的人实在太多,正经大牢根本装不下,城里各级府衙的休息室就被临时改成了监狱,由之前驻扎在城外的那四千临安守军负责看押。
当然,每一处还有锦衣卫的秘谍暗中监视。
果不其然,虽说之前和王贵一起驻扎城内的一千多人是他最亲近的心腹,但没捞着城内肥差的驻军里,也有人没经得住腐蚀被拉下了水。
江南的那些世家,也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王贵一个人身上。
......
武从文狠狠将锦衣卫的密报摔在桌上,两个眼皮止不住的乱跳。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愤怒已极的表现,都不是“起杀心”仨字儿能代表的了,白天垂帘听审时都没见他这般模样。
“这帮毒瘤还真是神通广大,突袭之下抓了那么多还有漏网之鱼,居然还能做得成如此大事!”
武从文忍了半天,咬着牙吐出一句。
“名单已经记下了,日后可以慢慢处理。”周绣娘轻轻一句,是想给陛下降降火。
“名单?你能保证这名单全吗?有没有还没暴露的啊?!”
火气没降下来,反倒像是又被浇了一瓢火油,武从文怒吼出声,抬手就拍碎了面前的实木桌案。
周绣娘向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
武从文就像一只暴怒的雄狮,龇着头发满屋乱转,“都是百战精兵,当年打女真人都没怂过,居然这么快就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那些拉他们下水的混蛋该死,全家都该死!”
说着还不解气,飞起一脚又踢碎了红木座椅,“都是贫家子弟出身,有些还是奴隶,他们不知道害得自己家人吃不饱饭的,就是这帮狗大户吗?居然拐回头来又去给这种人当狗!”
周绣娘再也忍不住了,重新上前一步开口劝道:“陛下,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谁人能不动心?就算意志坚定,那些世家的手段也不只是送钱送地,铁牛那么单纯的心思,不也掉入那些人挖的坑里了?”
以她的性子本不该说,这些年来执掌锦衣卫,日常接触的都是这世上最阴暗的事情,早就炼得心如铁石、杀伐果断了。
可这回犯事的是军队啊!许多人都是参加过当年汴梁大战的老兵,想起这些人,她就忍不住想起方七佛。
武从文猛地转身,冲着周绣娘愤怒咆哮:“他们和李逵是一回事儿吗?李逵是被人骗了,好歹还有借条,他们哪个不是直接伸手收的?他们但凡有谁也打了借条,老子便也饶他一命!”
见周绣娘还要再说,他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鼻尖顶着鼻尖吼道:“这次放他们一马,日后必然得寸进尺,到了最后,又会变回曾经的宋军模样!你忘了张家村是怎么没的了?”
周绣娘浑身剧震,眼前又浮现起墙根下那具脑袋碎了的小小尸体......
有些事情,她怎么能忘?这辈子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切的起源都是那一天!
手上传来的颤抖让武从文稍稍恢复了些冷静,松开周绣娘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心如何不疼?
那名单上的每一个人他都认得,全是曾在战场上眼也不眨就跟着自己冲阵的兄弟。
“查!一查到底!但凡漏掉一个,我都对不起这班兄弟!”
周绣娘重新戴好头顶斗篷,声音比以往更冷了几分,“罗家如何?他们也有份参与。”
武从文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
夜色中的临安城暗流涌动。
因为封城没人出得去,消息传递也无法做到及时,黑暗中人心迅速发酵,最终殊途同归。
白天堂审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局势,如今已经到了必须断臂求生的时候,只要能为家族保留一份元气,必要的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
尤其是那些次一等的世族,不约而同的决定将矛头对准贾家。
一是随着罗家的反水,贾家的结局已经注定,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二是自家如果能挺得过这一劫,贾家那庞大的尸体便有机会分上一杯羹,说不定还能坏事变好事,取而代之呢!
贾家在临安城中也不止贾枚一个,作为“四大家族”之首,底蕴不是盖的,一夜之间竟也想出了对策,那就是把水搅浑。
贾家人猜到了其他各家的心思,你们不是要群起而攻之吗?那好,老子就四面出击、疯狂撕咬!
贾家就是在赌,赌只要牵涉的范围足够广、人数足够多,新皇就会投鼠忌器,法不责众之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至不济,也是所有人一起死,谁也甭想独善其身,甚至趁机捞好处,尤其是罗家!
人心呐!就是这么复杂,又是那么简单,不知不觉间,看起来如蛛网蜂巢般严密而牢固的利益同盟,只一夜便土崩瓦解。
归根结底也还是“利益”二字,正应了那句老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次日天亮,升堂再审,这一次要问去年刚刚均下去的田,是怎么又重新回到了这些隐世世族手里的。
一家家大小世族被共聚一堂,都没用梁知孝动刑,便纷纷痛快的认罪。
当然,认罪只是表明认栽的态度,重点还是揭发、指证贾家,既转移矛盾,又能戴罪立功。
看着一楼痛哭流涕、群情激奋的大戏,继续在二楼垂帘听审的武从文冷笑连连。
“这帮狗东西倒是机灵,可事情哪那么简单!”
他立刻派陈二狗传话给梁知孝,把贾家的人也带上来。
贾家大公子贾枚是来不了了,那厮昨天当堂就疯了,今天来的是一个年过七旬的族老。
这老头一宿没睡,却还是威势摄人,精神头丝毫不输给年轻人,一出场立刻就改变了堂审形势。
直到这个时候,其他各家才知道贾家凭什么是江南第一大族,他们在自己作恶的同时,居然还在暗中搜集别家作恶的证据。
梁知孝不愧武从文钦点的“嘴替”,比之昨天更加体察上意,引导、暗示、拱火、威胁......十八般武艺全力施展。
堂审现场彻底变成了修罗场,各家开始相互撕咬,每个人都只怕自己比别人说的少、说的慢。
于是继殿试如何舞弊,淮河以南各地是怎样破坏均田、飞速重新完成土地兼并的真相,逐渐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