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请假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于文宏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他的手中紧握着一份邸报,上面赫然写着清军攻入云南,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兵败自杀,历时八年之久的“三藩之乱”终于画上了句号。
于文宏凝视着这份邸报,思绪却早已飘回到了过去的八年时光。那是一段充满战乱与动荡的岁月,他亲身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和生死离别。
遥想当年在黄州之时,他曾屡次上书请求退休,渴望能回到故乡,侍奉年迈的养母,以尽孝道。然而,当时正值战争期间,总督和巡抚以战事吃紧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后来,养母不幸离世,于文宏悲痛欲绝,他再次恳请“丁忧”,希望能回乡守孝。但这一次,他的请求依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尽管如此,于文宏并未因此而气馁。相反,他在仕途上不断奋进,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屡次得到皇帝的特别提拔。他从黄州知府一路升迁,先后担任下江防道、福建按察使、布政使、直隶巡抚等要职。
然而,由于战争的持续和国家的艰难处境,于文宏始终不敢再提及回籍葬母之事。他深知国家的安危比个人的私情更为重要,于是将这份思念深埋心底,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如今,“三藩之乱”终于平息,国家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于文宏感到如释重负,同时也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实现心愿的最佳时机。
他可以回到故乡,安葬养母,完成最后一点孝道;他可以与亲朋好友团聚,享受天伦之乐;他还可以沉浸在故乡的山水之间,感受那份浓浓的乡情。
或许,他还能带着皇帝的恩赐和无上的荣耀,永远退归林下,在故乡安度晚年,就像那飘落的树叶回归树根一般,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在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书桌前。他凝视着那张洁白的宣纸,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康熙皇帝威严的面容。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来,笔尖轻触纸面,留下一道墨痕。他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笔下的文字也随之流淌而出。
“臣早年失恃,继母李氏勤劬抚育。”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继母的慈爱和辛勤付出历历在目。尽管生活艰辛,但继母始终给予他无尽的关怀和爱护。
“臣初任知县,欲奉母之任,而力有不能。”那时的他刚刚踏入仕途,满心期待着能够将继母接到身边,尽一份孝心。然而,现实却让他无奈,微薄的俸禄和繁忙的公务使他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及任黄州知府,正值兵兴,终未遂迎养之私。”当他升任黄州知府时,战争爆发,局势动荡不安。他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到公务中,无暇顾及迎养继母的事情。
“寻闻母病故,督抚之臣题留在任守制。”突然传来继母病逝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击中了他。然而,由于当时的局势,督抚之臣要求他留在任上守职,他只能在悲痛中继续履行职责。
“由是抱哀供职,驰驱军旅之间,而臣母停柩在家,不遑顾也。”从此以后,他怀着无尽的哀伤,奔波于军旅之间,而继母的灵柩却只能停放在家中,他无法亲自料理后事。
“今滇南逆孽荡平,我皇上诞敷文德,首扶植纲常,敦崇伦理。”如今,滇南的叛乱已经平息,国家迎来了和平与繁荣。康熙皇帝广施文德,重视纲常伦理,这让他深感欣慰。
“臣谬任巡抚,代宣圣化,亦惟以纲常伦理教人。”作为一名巡抚,他肩负着宣扬圣德、教导百姓的重任。他深知,只有以身作则,才能真正引导人们遵守纲常伦理。
“际太平盛时,非复从前多事。若不归葬,是贪恋显荣,忘亲背义。”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与往昔的动荡相比,已经大不相同。如果他不能回乡安葬继母,那便是贪恋荣华富贵,忘却亲情大义,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对属临民之际,先处怀惭歉,又何以教人乎?”在面对下属和百姓时,他心中会充满愧疚和不安,又如何能够理直气壮地去教导他人呢?
最后,他恳切地请求康熙皇帝允许他回乡安葬继母,完成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两日后,康熙皇帝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时,看到了于文宏的这份折子。他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字,感受着于文宏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感和信息。康熙皇帝被于文宏的孝心所打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他提起朱笔,在折子上批复道:“览奏,情辞恳切,准假三个月,回籍葬母。事竣速赴任供职。”
于文宏在收到康熙皇帝的批复后,心情十分激动,伴随着批复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康熙皇帝特旨任命于文宏为江南江西两江总督,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于文宏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接过圣旨,然后磕头高喊:“谢主隆恩!”
负责传旨的官员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并说道:“恭喜于大人,贺喜于大人。”
于文宏站起身来,看着手中的圣旨,心中感慨万千。
于文宏捧着朱批奏折在廊下踱步,脚下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本该即刻启程归乡,可案头堆积的文书却让他迟迟迈不出衙门门槛。
";大人,车马已备妥了。";路玉阳捧着舆图前来,却见于文宏正在烛下疾书。
";再等等吧,我还有些事未做完。";于文宏深知这三月假期来之不易,可若因私废公,又岂是臣子所为?
第一桩要事关乎巡抚印信。前任金世德病故时,董秉忠临危受命暂摄抚篆。
于文宏细细回忆与董秉忠的点滴——那人批阅公文时总要将灯芯捻亮三分,审案时必要亲验物证,连驿站马匹的草料账都要亲自核对。";董公老成持重,";他蘸墨写道,";暂摄抚篆期间,钱粮无分毫差错,刑狱无冤滞之案。";
第二桩是为笔帖式朗图请命。
那满族青年总在寅时就点亮衙署的灯笼,七年来译写的满汉文书堆起来能齐腰高。最难得是去年查办旗地案时,多少人来钻营请托,他却连包茶叶都不肯收。于文宏希望能够将他带到两江,跟随自己。
至于第三桩......于文宏搁笔揉了揉手腕。
他眼前浮现出霸州州判卫既齐讲学时被孩童围住的画面,想起高阳县令孙弘业在灾年变卖家产赈济灾民的旧事。这些人的考语在他心中酝酿已久:";邵嗣尧明察如镜,陈天栋刚正似铁,王燮......";写到此处忽然顿住——那阜城知县为追查河工贪腐案,至今腿上还留着刺客的刀伤。
奏折终成。
于文宏亲自用火漆封缄,
乾清宫里,康熙展阅奏章时不禁莞尔。
那详列数十名官员特长的考语,活脱脱还是那个连县衙老鼠洞都要过问的于青天。
";准。";朱笔一挥,又添了句:";卿归乡路上,莫要再查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