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爵把周延儒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
有理,真他妈有理。
其实洪承畴死了,浙江海商就不会与陆天明亲近。
生意再怎么做也是生意,不用去拉拢他们,海商自己就会进一步靠向南京。
如今士绅把生意做绝了,反而得南京主动去展示诚意,从生意伙伴变为政治盟友。
贱人不仅犯贱,还矫情上了。
但南京又不能让后院失火。
徐允爵想了一圈,最后只有一个结果:真他妈的气短。
徐弘基叫徐允爵回来,也不是跟他商量什么,而是魏国公不能离开南京,小公爷的身份才能做某些事。
徐弘基看儿子气鼓鼓的不说话,知道他是个明白人,摆摆手说道,
“允儿,玉绳与苏杭布商相交莫逆,你们与灵璧侯一起走,他回太仓,剿匪的事就让文儿做吧,正好完成练兵,水师到杭州湾,助你一臂之力。”
周延儒拱手回话,“公爷有命,下官乐意效劳。以下官看来,水师就算了,大家世世代代做生意,亮刀子总归不妥。”
徐弘基苦笑一声,“玉绳想多了,等你到松江府就知道了,外海现在的水师非常多,朝鲜、倭国、红毛鬼、大小佛郎机、五商,他们是两伙人,红毛鬼和佛郎机需要新的合作伙伴,我们得展示实力,大江水师在沿海也有三百条海船,以后南京船舶厂得造海船了,哪怕是鸟船,也多多益善。”
徐允爵猛得抬头,“朝鲜水师?郑芝龙说朝鲜水师会进入大江,他们与父亲联系过?”
徐弘基突然起身走了,留下一句话,“深儿陪你出发,休息一晚,明日到苏杭去吧。”
徐允爵顿时沉眉阴沉看着杨深,过一会又看向老二徐仁爵。
大殿一时沉默,小公爷杀气太重,杨谷丰呵呵一笑,“允爵啊,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杨家买的铁料无法通过运河转运,你就没想过从哪里来吗?江南的事,说到底是粮食换铁料,北方缺粮,南方缺铁,就是这么简单。”
徐允爵脸颊忍不住抽搐,他一个人不可能控制所有事,之前与流贼合作,把江北扬淮两府的盐商收拾一遍,已属于极限,苏杭的豪商实在没有余力压制。
徐家如此信任杨家,得到的却是脚踏两只船。
对照杨家看江南,本就势弱,不想着同仇敌忾,团结一心,士绅豪商却还在赚银子。
脚趾头想也知道,杨家在买铁卖粮的买卖中,赚了海量的银子。
徐允爵越想越气,同样扭头走了。
灵璧侯笑呵呵起身,对杨谷丰和周延儒拱拱手,“明日辰时,金川门等候。”
他说完也走了,周延儒跟着点点头离开。
留下杨家父子和老二徐仁爵,三人眼神交流过后,老二愁眉苦脸向后院而去。
杨谷丰这才拍拍儿子的肩膀,缓缓说道,“允儿生气归生气,不会真怎么样。徐家再怎么颓败也是豪门,我们不一样,天明之前为了巩固地位,对江南展示的完全是杀意,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用杀戮建立声势,自然会接受投靠。
人都有私心,北方施行新政一年,士绅哼哼唧唧叫嚷一阵,结果大多数人乖乖交出田产,去做了富家翁。
这就是选择,我们不能一开始就投降,因为杨家是书香门第,必须有气节,但高门没银子又不行,既然田产不能有太多,大家当然会尽量攒银子。
江南多数大族都是如此想法,此乃大势。
允爵若无法在军事上胜利,会有越来越多的大族为以后做准备,与亲情无关,与理想无关,与信念气节无关,家家都要传承。”
杨深对老头躬身,“父亲无需多言,孩儿并没有嫉恨表哥,魏国公田产、店铺、银库、武力、商号全部是江南魁首,升无可升,自然与我们不同。”
“好,我儿敞开心怀做事即可,等我们回镇江,你妹妹应该回来了,天明一直把彤儿带在身边,虽然没有身孕,但已经足够展示诚意,回家与彤儿好好说说话,她会懂的。”
“是,孩儿明白。”
陆天明若听到杨谷丰的话,一定觉得牙酸。
这老东西去年还与江南同生共死,与北方生死相搏,一副殉道者的骨气,这才博弈了一年,立刻变成了墙头草。
比钱谦益之类的伪君子更没风骨。
或许他们本来就不知风骨是什么东西。
忠孝节义完全成了获取利益的工具,解释权在手,怎么说都有理。
看清形势,果断选择。
不同的是,钱谦益之流,会成为世人指责的软骨仔,杨谷丰之流,却是良禽择木而栖的典范。
这他妈找谁说理去。
小公爷就被气疯了,回头后院,魏国公夫妻俩在主位沉默不语,他就在门口站着,等老二徐仁爵一进门,小公爷立刻踹了过去,拳头雨点般落在后背,边打边吼。
“混蛋,你吃屎了,不知道自己出身在哪里嘛,竟然同别人挖江南的墙角。”
蜷缩在地下的徐仁爵抱头大叫,“大哥,是父亲大人授意…”
嘎~
小公爷身子一顿,差点把自己闪倒,怔怔扭头,看着徐弘基。
魏国公没有说话,国公夫人叹气一声,“允儿,一切都有机会,但咱也不能一条路走到黑,那是咱家女婿,是你妹夫,天明的杀意面对的是一群人,从来不是咱家。
历朝历代,改朝换代后前朝皇族均消散于世,徐家怎么会不为将来考虑,最次的结局,江南士绅的骸骨、家资,就是咱家的梯子。”
这话就算是陆天明听了,也会从脚底板冒出一股凉意。
这就是大明朝的顶尖豪门,富贵太久了,久到为了传承,失去一切人性。
扑通~
徐允爵一屁股坐地上,不可置信看着自家父母。
一切如此可笑吗?
与陆天明作对,竟然是为了拉江南所有大族下水,献祭他们,徐家以后被重用?
这与洪承畴那垃圾有什么区别?陆天明还不是照样把洪承畴处决了。
徐仁爵挪步离开小公爷身边,懦懦说道,“表哥收购的铁料来自朝鲜水师,李开先把朝鲜的军械都卖了,那些军械质量不好,数量又太多,回炉没必要,朝鲜水师送到嵊泗后,小船再送回南京铸炮。”
徐允爵脑子顿时被卡住了,不可置信道,“李开先敢私下卖铁料?陆天明不知道?”
徐老二舔舔嘴唇,再次嗡嗡道,“大哥,郑芝龙还卖咱火器呢。”
徐允爵顿时如丧考妣,还玩个嘚啊,江南的颓势在人心,从上到下,全部在左顾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