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云媞像没听见一样,全无反应。
可李怀肃分明看见,云媞肩膀难耐地、细细地颤抖着。
她在哭。
剧痛混杂着屈辱,伤心,或是别的什么,在云媞体内不断冲突,仿佛要把她碾碎成泥,一次又一次。
好痛……
她不肯出声,眼泪却像永无止尽那般,不断地流淌。
隔着被褥,李怀肃能看清,云媞的腰身挺直着。
可却那么纤细,草茎一般,怕是……一折就断了。
这一刻,李怀肃只想什么都不再在乎,只要她,只想把她护在怀里,永远不再叫旁的伤害到她,永远永远……
可……
逐浪:“殿下,太子妃定是出不去。可贺公公是陛下的颜面,下人们恐怕拦他不住,还需您亲自去。您看,这……”
“知道了。”
就要触到云媞的手指,无声地攥紧,缩回。
他得先去敷衍住大太监。
无论如何,不能叫他的人见到云媞!
李怀肃留下花嬷,快步离开。
他走后,云媞好歹松泛了些。
一旁的花嬷絮絮叨叨的安慰在耳边响起,云媞痛得浑身发抖,根本听不进去。忍痛格外消耗心神,没一会儿,她就重又堕入了意识中的黑暗。
她好像,又看到了娘。
云媞记得,很小的时候,隐约听伺候沈氏的嬷嬷隐约说起过。
沈氏初怀云媞时,也被大夫诊断出气血虚弱,胎位不正,极难生产。
沈家老太太听说,连夜派了人来劝说沈氏,这个孩子留不得。
“月姐儿,你别痴了!虽说这世间母子天性,血脉相连,可没有母,哪儿来的子?你若自己身子都保养不好,这孩子就落地,也是个十不全的,遭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咱们沈家家大业大,沈家的女儿不用在牧家吃苦受屈!听娘的话,这孩儿既是胎位不正,就是和你没有缘分。落了吧,养好你自己身子,孩子会再有的。”
可一向最听娘亲话的沈氏,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
“要落我的孩子,除非先要了我的命去!”
后来,月份渐渐大了,沈氏怀得越发辛苦。
又被牧家私下里请来的太医诊出,她这一胎,是女儿。
这下,连牧老太太和牧殊城,话里话外都劝沈氏放弃这个孩子。
“不过是个女娃,累得亲娘这么辛苦,可见是个不懂事不孝顺的。不如落了罢了!”
“养好身子,往后再有男娃娃来,才保得住!”
“女娃儿,纵生下来,也有限得很!沈氏,老身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还是落了吧,好给她弟弟腾地方!”
沈氏挺着肚子站在院中怒斥:“我沈家有的是钱,我的女儿我自己养得起!不用花你们牧家一个大子儿!怕是你们往后,都要沾我女儿的光呢!再来呱噪,凭他是谁,统统给我打出去!一个不留!”
硬气了几次,连牧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都挨了打。就这么熬着,忍着,跟婆家、娘家对峙着。
到底是沈家先服软,动用财力,源源不断地送来好医好药,帮沈氏保胎。
这才终于无比艰难地,生下了云媞。
可也到底因此事大出血,伤及了胎宫,往后再不能有孕。
初闻此事的云媞还小,又怕又心疼,哭着跑去找沈氏,“娘,是媞媞的错,媞媞不该、不该……”小姑娘大眼睛拼命地转着,想着,“媞媞不该叫娘那么辛苦。”
沈氏抱起云媞,擦干她满脸的泪痕,“谁说的?娘的媞媞没有错,娘的媞媞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可娘有了媞媞,就不能再有小弟弟。”
爹和奶奶都盼着弟弟。
二叔家生了弟弟,奶奶多高兴啊!还话里话外地说娘不能生,跟二婶比,差得远了。
自己的娘,分明处处都比二婶强!就因为没有弟弟,却要被众人说嘴!
云媞为娘不甘。
小小的云媞抬起脸,“娘,您后悔吗?”
“后悔?”
沈氏愣了片刻,哈哈大笑,“傻孩子,娘有你,怎么会后悔呢?你是娘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娘有你,不悔。”
她拧了拧云媞的小鼻尖,“这世上没有做娘的不疼自己的孩儿的,媞媞别怕,娘永远疼你。”
娘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才护住了云媞的一条小命。
可云媞……
没能护住她自己的孩子。
“娘,媞媞没用,我好没用啊……”
梦中,云媞哭的撕心裂肺。
床榻边的花嬷,看着女孩眼中汩汩不断的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的命,也太坎坷了。
另一边。
李怀肃来前厅迎接贺公公。
贺公公笑得满脸褶子,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太监,各个手里都捧着如山的赏赐。
李怀肃心中一沉。
贺公公迎上来:“太子殿下,咱家说句僭越的话,您府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非要瞒着皇上呢?如今皇上知道了,也不怪罪,却是实打实地为您高兴呢。您啊,也要做父亲了!”
李怀肃张了张口,却被贺公公打断。
“太子妃的月份不大吧?妇人做胎,前几个月最是危险,陛下也能体谅您不愿张扬的心,可该赏的还得要好生赏赐呢。”
说着,他一抬手。
流水样的赏赐抬进屋里。
贺公公:“陛下心里不知怎么疼您!”
他眼睛往李怀肃身后瞟着,“这宫里的好东西啊,都是给太子妃的。怎么,太子妃不出来谢恩?”
李怀肃看定了贺公公,面无表情:“恐怕,要叫父皇失望了。”
“这话儿是怎么说呢?”
“太子妃……刚才在花园中晕厥,腹中孩儿……没能保住。”
贺公公一愣,老眼眨巴眨巴。
片刻后,一拍大腿:“唉,这!这真是!真是……唉!”
他诶呦惋惜了半天。
才猛然想起了什么,“瞧咱家这脑子,竟浑忘了!”
贺公公向身后队伍中招呼,“陈太医,何太医,你两个本是为给太子妃保胎而来,谁想得到如今……唉,真是世事难料。咱家看,还需劳烦您两位,至少也给太子妃诊诊脉再走,不然,到了陛下跟前,咱家也不好解释不是?”
两名太医越众而出。
李怀肃皱眉。
知道陈太医是萧皇后的人。
而何太医,是德昭帝心腹。
贺公公:“太子殿下,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