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许山海的思路不但完全正确,甚至用“超出意料”来形容都不为过。
面对着二百多个手中刀枪上血迹都还未擦干的的人,手无寸铁的民夫们,除了乖乖听令之外,别无选择,争先恐后的朝着寨墙蜂拥而去,生怕跑慢了,带血的刀枪落在自己身上。
最出人意料的是,原本郑伟义只是告诉民夫们“兵宪老爷被抓!”,谁知,民夫们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变成了“兵宪老爷被杀!”。
一些原本还将信将疑的民夫,在经过陈茂深的营帐时,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以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残肢断臂,还有倒在地上的帅旗,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都被打消。
就这样,千数的民夫,在郑伟义他们的驱赶之下,犹如突发的洪水一般,顺着山谷,朝另一头的出口涌过去。
待民夫们冲进通道后,由于两侧崖壁收窄,人群更加拥挤,尖叫声、大喊声、被踩踏后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一开始还故作镇静,试图让弓兵、火铳手稳住的毛世山,转眼间就被身后涌来的民夫推着往前走,无论他如何大喊都无济于事。
通道出口处,之前还稍占上风的官军,被涌来的民夫潮推搡,以及“兵宪老爷被杀”的的谣言袭扰之下,无心再战,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最后,这场持续了几天的战斗,在谁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以这样一种怪异的方式分出了胜负。
再回到溪流边,在一片漫长的沉寂过后,林宗泽终于发声问道:“许老弟人去哪里了?”
“我从何一手那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他了,这会儿估计还在那里。”王恩祖的手上绑着布条,只能抬起手肘,指向坡顶。
林宗泽不由得心头一惊,问道:“他受伤了?”
方才在清理战场时,林宗泽与许山海匆匆的见过一面,因为俘虏太多,不断地有人来请示林宗泽,所以,两人只是简单的交谈了几句。
“小先生没受伤,好像是身边的人,有几个受了重伤,他跟着过去了。”王恩祖摇了摇头,答道。
这一场战斗,明面上是国兴军大获全胜,不但顶住了官军的进攻,还在最后时刻翻盘,一举俘虏了官军、民夫一千多人。但是,胜利的表面之下,掩盖不了,此役,国兴军损失惨重的事实。
原本的几间木屋,几天前就住满了受伤的人。所以,这会儿的救伤所,早已人满为患,下午的最后决战,面对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官军,国兴军吃亏不小。以至于,这时的救伤所外面,躺满了需要救治的人。
许山海被堵在在离救伤所不远的地方,他前面的空地上,躺满了等待救治的伤员。在他侧后方,两个受伤的土兵瘫倒在地上,面色蜡黄、嘴唇发白,从两人满身的血迹来看,伤势不轻。
而他身后的韦阿昌,则是满脸焦急,眼神四下张望,想找出一条能把同伴送去救伤所的路径。
在两人的身后,是郑伟义和罗桐,他俩每人架着一个伤员,驻足等候。
就在许山海一筹莫展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先生哥哥,先生哥哥!”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沈南秋和金枝,一前一后的从远处跑来。
提着裙摆,匆匆跑来的沈南秋,本想一头扎进许山海的怀里,可是跑近之后,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犹豫之下,在距许山海两步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然后悄悄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先生哥哥,你可回来了!”此时,小丫头心中的万语千言,无从说起,只能轻声的来了这么一句。
看到沈南秋,许山海挤出一丝笑容,怜爱的看着她,说道:“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先生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受伤了?”沈南秋像是想起什么,松开了拉着许山海衣袖的手,后退两步,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
许山海弯起一只手臂,冲沈南秋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放心!我没受伤!”
随后指了指瘫倒在地的两个土兵,说道:“我送他们过来。”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其中一个土兵,手脚轻微的抽搐起来,因失血过多而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许山海立马收起刚挤出来的笑容,紧走两步,在土兵身边蹲下,小心的查看。
看了看土兵,他又抬头看了看救伤所的木屋,然后起身,看着眼前躺了一地的伤员,最后还是放弃了把土兵弄进救伤所的打算。
走到土兵面前,许山海再一次蹲下,伸出手,掀起他被划破的裤子,仔细查看伤势。
只见土兵的大腿上,一条长约半尺,深约一寸的刀口,赫然暴露在众人的眼前。刀伤虽未伤及腿骨,可是,刀口处的肌肉外翻,隐约可见白骨。
这个土兵,是在陈茂深的营帐前,与亲兵交手时受的伤,当时,只是在伤口上撒了一些金创药,随手扯了一块布条,扎紧止血。
从陈茂深的营帐,一路追击官军,奔跑中布条脱落,他也浑然不知。直到战事停歇,整个人松懈下来,才发现,整条腿都被鲜血染红,瞬间,瘫倒在地。
在被背来救伤所的路上,土兵因失血过多,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蹲在地上的许山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手把沈南秋和金枝叫到身前,问道:“金枝,你会缝衣裳?”
不知许山海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金枝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的点点头:“会!”
“速去取你银针来!”许山海焦急的说道。
头一回见到许山海如此严肃的表情,金枝啥也不敢问,转身一路小跑,跑去后山的山洞拿针。
此时,躺在地上的土兵,情况已经很危急,那几下轻微的抽搐,已是濒死前的征兆。这时的许山海并不知道,自己的神情让周围的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就连一贯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沈南秋,此刻也缩起双手,站在原地,不敢言语。
没过多久,金枝瘦小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那个包袱,是金枝缝补衣物的针线包,里面有几枚银针、一枚顶针、一小块粉片、一些在镇上买的棉线,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碎布。
看见金枝回来,许山海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叫过几个土兵,让他们把受伤同伴的裤腿扯烂,露出伤口,再按住他的四肢。
“再拿点酒精来,给他的伤口冲洗一下。”随即,他又扭头对韦阿昌说道。
在周围人一片异样的眼光中,许山海忽然发现,情急之下,自己把眼下根本不存在的“酒精”说了出来,难怪旁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先生,银针取来了。”一路小跑,金枝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便把手中的包袱递到许山海的面前。
“不用给我!”许山海摆摆手。
“拿银针到火上烧一下,擦干净后穿上线。”许山海指了指不远处只剩炭火的篝火堆。
一直都处于懵圈状态的金枝,依旧是听从许山海的指令,一步一步的去做。
看着金枝按自己要求的步骤做完,还没等她开口,许山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到受伤的土兵前面,说道:“来!把他的伤口缝起来!”
“缝起来……”金枝嘴里小声的重复许山海的话,几息过后,她突然像被什么蛰了一口似的,从土兵身边跳开。
“小先生,你是说用针线把他的伤口缝起来?”突然明白过来的金枝,睁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许山海。
“是的,用针线把他的伤口缝起来!”许山海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同时,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金枝只会缝衣裳,缝皮肉……”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不要去想什么皮肉不皮肉,你就把他当做衣裳来缝。”看到金枝的反应,许山海反倒放缓和了语气,耐心的劝导她。
“小先生,我……我不敢!”金枝嚅嗫的说道。
“金枝,你看看他,他是为了大家,而与官军搏命,现在他受伤了,你只要把他的伤口缝上,就能把他救回来,你忍心看着他这样死在你面前吗?”许山海蹲下身子,轻声的对金枝说道。
此时的金枝,眼中一半是惊恐一半是迷惘,可听了许山海的话,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就来吧,把他的伤口缝上!”许山海虽然轻声,可是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坚定。
金枝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银针,再一次把眼光投向了许山海,许山海不再说话,只是对着她,轻轻的点头。
“你们把他的手脚按住,别让他乱动!”许山海不再看金枝,扭头对一旁的几个土兵说道。
他要保证受伤的土兵,在金枝缝合伤口时不乱动。
“来~~~”交待完土兵后,许山海再一次的对着金枝点点头。
终于,金枝紧咬下唇,颤抖的手,拿着银针,开始了缝合……
一旁的沈南秋,紧张到了脸色发白,双手紧紧的扯住许山海的胳膊,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喘息声会惊扰到金枝的动作。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金枝手上的动作也从生疏,逐步到熟练,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随着她手中银针的上下而移动。
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丫头,心中是什么感受,但是,她额头上、鼻翼上薄薄的一层汗珠,说明了一切。
半刻钟过去,尺长的伤口,已经缝合过半。
间中,受伤的土兵曾经短暂的清醒过,幸好许山海早有预见,围在他身旁的另外几个土兵摁住了他的手脚,挣扎几下后,他头一歪,又陷入了昏迷。
随着手中的银针翻飞,金枝额头上的薄汗,汇聚成了一颗一颗汗珠,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她和受伤的土兵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围观的人当中,出现了何一手的身影。
“小先生,盐水弄来了。”方才匆匆跑开的韦阿昌,在许山海耳边轻声说道,他的身后,一个土兵,手中端着一个木盆。
由于没有酒精,许山海能想到的就是用盐水来代替。这一盆盐水,一半要用来给受伤的土兵清洗伤口,另一半则是冲淡手后准备给他补充体液。
受伤后大出血,如果不及时输血,随时危及性命。可眼下,要啥啥没有,许山海只能权把淡盐水,当做生理盐水,给土兵灌下去。至于,最终能不能把土兵救回来,许山海心中毫无把握。
终于,金枝缝完了最后一针,顾不得刺鼻的血腥味,低头,用牙把线咬断。
随后便一屁股瘫坐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
沈南秋见状,立刻冲了上去,抱着她的肩膀,慢慢的把她扶了起来。
“阿昌,先用盐水给他清洗伤口,然后再把金创药敷上,用布条给他扎好。”此时的许山海心中不再焦急,条理清晰的交待韦阿昌。
只见几个土兵围上前去,七手八脚的一顿忙活,韦阿昌更是拿了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捣烂了的草药,一下糊在了土兵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