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贵妃被宫人们簇拥着步出太极殿,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殿门外候着的一众嫔妃,方才稍稍回转的好心情瞬间又沉入谷底。她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挂着端庄得体的浅笑,那抹笑意却不达眼底。
众妃嫔见她现身,忙不迭屈膝行礼,此起彼伏的请安声顿时响起:“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声音里带着讨好与敬畏。
成贵妃抬手虚扶,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诸位妹妹都散了吧,陛下正歇着,切莫扰了圣驾清净。”
元贞帝素来对女色兴致寥寥,加之近年来年岁渐长,索性停办了后宫大选。宫中这些妃嫔,皆是早年便入宫侍奉。
相较于一年到头难得见上几面的元贞帝,后宫妃嫔们与成贵妃可谓朝夕相处,也因此更清楚这位贵妃的真面目——表面温婉端庄,内里手段狠辣至极。如今大周皇室子嗣凋零,虽说陛下本就对女色兴致缺缺,皇子稀少也与此有关。可自打先皇后病逝后,后宫多年来几乎再无皇子降生,只零零散散添了一两位体弱多病的公主。这般光景,足见这位成贵妃在后宫制衡之术上的老辣狠绝,手段之高明令人心惊。
在这些妃嫔之中,并非没有过妄图邀宠求幸、诞下皇子以晋升高位之人。她们怀揣着野心与憧憬,试图在这深宫中谋得一席之地。然而,这些人最终都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了。
经历了诸多残酷的教训后,唯一留存下来的,皆是如她们这般胸无大志之辈。如今,她们对所谓的皇恩宠渥已然看淡,不再有过多的奢望与贪念。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这宫中蹉跎岁月,于寂寥中虚度着光阴 。
若不是如今陛下重病在榻,按照后宫的规矩,她们身为妃嫔本就该前来侍奉汤药。否则,她们又怎会巴巴地赶来此处?只是一切都如她们所料,被阻拦在太极殿外,连殿门都未能踏入一步。此刻,听着成贵妃这般吩咐,她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唯唯诺诺地应道:“臣妾愚钝,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成贵妃瞧着她们那副怯懦、毫无生气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转瞬即逝。她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登上凤辇,朝着景仁宫而去。她身后的众妃嫔皆低垂着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一个个缓缓散开,各自返回自己的寝宫。
………
夜色深沉,大皇子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朱红色的府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坐着府内灯火星星点点,透过雕花的窗棂透出暖黄色的光,隐约可见回廊曲折,园中草木繁茂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书房里,大皇子端坐着,拿帕子反复擦着宝剑。剑刃泛着冷光,他眉头却越皱越紧,脸上满是犹豫。
大皇子府书房内,幕僚们屏息静立在侧。因大皇子自幼在军营摸爬滚打,这些幕僚大多是武将出身。
见大皇子握着剑,神色仍在犹豫,一名亲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劝道:“殿下,您虽不是皇后所出,但身为皇长子,论资排辈也该是您承继大统。这大周江山,除了您,还有谁担得起?”
大皇子擦拭剑柄的手猛地顿住,青铜剑柄上的螭纹硌得掌心生疼。他将剑重重搁在案上,剑身与木桌相撞发出嗡鸣,惊得几个幕僚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得眼底血丝格外刺目:“话虽如此,可父皇如今仍在病重之时——我若此时入宫,请求父皇下旨,岂不等同于逼宫?”
那亲信咽了咽口水,心里直发怵,但思及那位的承诺,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殿下,这不算逼宫啊!宫里刚传来消息,陛下已经两日不进米水。太医们都不敢多说,可看这情形,陛下怕是撑不过今晚了。臣懂您顾念父子情分,可再这么拖下去,大周江山怎么办?”
他话说到一半,瞧着大皇子眉间拧成死结,挣扎得厉害,又硬着头皮补了句,“若您再犹豫,三皇子要是先入了宫……”话音戛然而止,他被大皇子骤然阴沉的脸色吓得闭了嘴,后脊直冒冷汗。
大皇子面色瞬间铁青,攥着擦剑帕子的手止不住发抖。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三皇弟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这些年自己逐渐被父皇厌弃,三皇弟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一旦让三皇弟抢先入宫,自己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住。
想到这些,大皇子牙关一咬,猛地站起身:“罢了!宁将军、王将军,即刻布局,随我入宫!”
被点到名的两人齐声应“是”,身影一闪,借着朦胧月色迅速消失在府门之外。
大皇子不再迟疑,利落地披上战甲,剑柄在掌心攥得生疼,唤来府兵牵出宝马。他飞身上鞍,扬鞭催马,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夜色里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
夜半子时,京城宵禁森严。城中人家门户紧闭。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梦乡里,丝毫未察觉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但总有那么几个心思敏锐之人,从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里,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按理说,此刻的街道应是静谧无声的,可偏偏不时有细碎且隐隐约约的嘈杂声,穿透厚重的夜色传出来,似是在寂静的夜幕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令人心生不安。
与京中街巷的昏暗寂静截然不同,皇宫之内此时仍是烛火通明。
太极殿内,元贞帝已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始终未曾醒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聚在一起商议了许久,却依旧对陛下的病情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夜色愈发深沉,此时的太极殿内,只剩下太医院院使,院判等寥寥数人,仍静静地守候在侧,时刻留意着元贞帝的状况,不敢有丝毫懈怠。
院使方大人身为太医院之首,医术在太医院中堪称顶尖。此刻,他跪坐在龙床边,一脸凝重地为元贞帝仔细诊脉。可随着手指的轻轻挪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忧虑之色愈发明显。
苏公公立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见他这般神情,苏公公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拂尘攥得更紧了,那尖细的嗓音忍不住急切地响起:“方太医,这究竟是何意?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方太医缓缓转眸看向苏公公,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与龙床保持一定距离,接着对着龙床郑重地叩首行礼,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愧疚:“陛下,臣医术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