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陈元龙临行拜见,陶恭祖交代嘱咐
次日清晨,雨势已歇,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寒意。陈登踏着未干的水渍来到州牧府,青石板路上映着他修长的身影。府门前的老槐树上,几只乌鸦哑声叫着,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陈别驾来了。\"府中老仆佝偻着背为他引路,\"主公一夜未眠,正在书房等您。\"
陈登眉头微蹙。陶谦素来体弱,平日这个时辰应当还在安睡。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手指不经意触到袖中那份连夜写好的行事方略,竹简的棱角硌得他指尖发疼。
书房门前,药香混合着墨香幽幽飘出。陈登深吸一口气,正要叩门,里面却传来陶谦沙哑的声音:\"元龙进来吧,门没闩。\"
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陈登脚步一顿——陶谦并未如往常般卧在榻上,而是端坐在书案前。老人身着素色深衣,白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案上摊开的竟是徐州边防图。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平日里显得衰老的皱纹此刻竟如刀刻般深邃。
\"主公。\"陈登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案几——地图旁放着一把出鞘的短剑,剑刃寒光凛凛,与陶谦枯瘦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陶谦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地图上广陵的位置。陈登注意到,老人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紫檀木的碎屑——正是昨日在正堂掐入案几的证明。
\"元龙啊。\"陶谦终于开口,声音比昨日清朗许多,\"你可知老夫为何临时改意,要你去见刘玄德?\"
陈登心跳加速,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登愚钝,请主公示下。\"
陶谦突然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陶谦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剑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汝本事如何,我自知之。\"老人抬眼时,眸中精光乍现,哪还有半分病容,\"元龙不必妄自菲薄。糜子仲久浸润商旅多年,精明自不必说,只是——\"
他突然以剑尖轻点案上茶盏,瓷器应声裂作两半,\"智谋差出许多。\"
陈登看着茶水在边防图上洇开一片,将广陵染成深色。窗外乌鸦又叫了一声,这次却像被什么惊动般戛然而止。
\"刘玄德麾下众人皆非常人。\"陶谦用剑刃挑起半边茶盏,碎瓷映着他骤然锐利的目光,\"南下讨贼于他来说本无益处。\"瓷片啪地落在地图青州位置,恰盖住几道新描的红线,\"何况去岁他青州与袁本初大战——\"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剑尖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深痕。陈登急忙上前,却见陶谦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方沾血丝帕。
\"损伤不少。\"他喘息着说完最后四字,嘴角却扬起弧度。晨光此刻完全穿透云层,将那道剑痕照得发亮,宛如地图上多出的一条河流。
陶谦将染血的丝帕缓缓折好,手指在帕角停顿片刻,忽然笑道:\"子仲脸上藏不住喜怒,昨日他那番反应,绝非虚假。\"
窗外一阵风过,老槐树的枯枝轻叩窗棂。陈登看见陶谦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随着话语微微颤动。
\"糜子仲一心为徐州兴盛。\"老人突然用剑尖挑起半片碎瓷,寒光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跳跃,\"老夫与元龙皆知。\"
\"只是他为了做这个人情…\"剑尖突然刺入豫州腹地,木屑飞溅,\"与刘玄德私定此事…\"
话音戛然而止。陶谦整个人前倾,白发垂落如雪,剑柄上的缠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却不妥当。\"
\"天下大势难改。\"陶谦突然直起身,剑锋映出他嘴角笑意。他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自己凹陷的胸膛,\"老夫垂垂老矣...\"指节叩在肋骨上发出空响,\"明知刘玄德此计——\"
剑尖猛地钉入豫州,案几裂开细纹。
“要助曹孟德取豫州!”老人突然提高的嗓音惊飞了檐下宿鸟,羽翼扑棱声中,陈登看见他指甲缝里的紫檀木屑簌簌落下。
\"亦掣肘我徐州。\"最后一句化作气音,陶谦整个人如抽去筋骨般跌坐席上。阳光此刻斜照进来,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老夫昨日那三条要求…”他喘息着指向窗外,陈登顺着望去,见晨雾中州牧府的旌旗正在翻卷,\"只是告知刘玄德…”
老人突然抓住陈登手腕,冰凉的手心渗出黏腻冷汗:\"老夫久居徐州...\"他指甲深深掐入陈登袖中的竹简,\"不可轻欺……\"
陶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身躯像风中残烛般摇晃。他撑着案几艰难起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陈登正要搀扶,却被老人抬手制止。
\"元龙...\"陶谦喘息着拍了拍陈登的肩膀,手掌轻得仿佛落叶,却让陈登感到千斤之重。老人袖中飘出淡淡的血腥气,混着药香萦绕在两人之间。他凹陷的眼窝里眸光忽明忽暗,像将熄未熄的炭火。
窗外一阵疾风掠过,吹得案上地图哗啦作响。陶谦突然收紧手指,陈登感到肩头一痛——那枯枝般的手指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此去务必强硬。\"老人声音嘶哑如裂帛,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老夫的条件…\"他猛地将陈登转向窗外,远处城墙上徐州的玄旗正在朝阳中猎猎翻飞,\"刘玄德若敢有半分不答应——\"
陶谦突然抄起案上短剑劈向灯架,青铜灯台应声断成两截,灯油泼洒在地图上,将豫州疆域浸得漆黑。
\"便如此灯!\"老人掷剑于地,剑身震颤着没入青砖。他踉跄后退两步,白发散乱如霜草,却仰头大笑起来,\"他青州的一兵一卒...咳咳...老夫绝不放他过!\"
笑声戛然而止,陶谦佝偻着扶住屏风,吐出的气息在晨光中凝成白雾。陈登看见他嘴角渗出暗红血丝,在苍老的皮肤上蜿蜒如蚯蚓。
“陶公…”陈登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莫名在这位老州牧的面前失了气力。只见陈登深深拜伏于地,“登…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