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算计
利用也好，真情也好，无论哪一点更多，阿不思和盖勒特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阿斯特拉很欣慰。
“其实这样就够了。”
镜子里的倒影看着阿斯特拉身侧那堆厚厚的纸张皱起眉，却也不敢真正放大声音打断阿斯特拉的思路。最后也只能压低身子，将脑袋搁在阿斯特拉的肩膀上环着他，和他一起看着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计划书。
他看着阿斯特拉罗列出所有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
他能想到的，他想不到的，全在那堆羊皮纸上。
奇怪，自己不是继承了阿斯特拉的全部思想吗？为什么那些他想不到？
镜中人用自己冰冷冷的脸在阿斯特拉的白发上蹭了蹭。
被阳光照过的，暖的。
他的目光向下瞟。
地上只有阿斯特拉一个人的影子，他控制不住地更贴近身边人，地上的影子没有任何变化，时刻变动的只有被自己压得有些翘的头发丝。
这是他存在的证明。
但这不够，一点也不够。
地上的影子晃动，一只温热的手搭在镜中人的侧脸上，他下意识把自己的脸往上靠，还想蹭一蹭。两人全然不同的体温却让他的梦醒了。
他又重新把脑袋靠在阿斯特拉的肩膀上，枕着那头白发。
“我冷，你也会冷。”
阿斯特拉将手搭在镜中人的头发上。
“现在有壁炉，不会冷的。以后也不会冷的。”
阿斯特拉知道镜子里的“自己”在想什么。
“我总会和你走的，再等等。”
镜子里的“阿斯特拉”立刻把脑袋抬起来不干了。
“阿斯特拉·格林！你这话一点也不像哄人和安慰！”
镜中人拽着阿斯特拉的袖子把他的脑袋往旁边推。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阿斯特拉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动作往椅子的另一侧倒，又被连忙拉回去，他无奈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但又肆意年轻的脸。
“可你是期待的。成为你的同类，你也会开心不是吗？”
镜子里的“阿斯特拉”抿紧嘴唇，似乎在内心做了极大的抗拒才开口。
“可我又不是只有开心这一种情绪。”
“那就放大这种情绪。让自己多开心、多期待一点。”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多开心多期待一点，就应该把手里的那些事务都放下！”镜中的“阿斯特拉”凑近自己的本体，甚至现在就想上手扯他的脸来泄火。
但最后他也没这么做，只是攥着阿斯特拉的一缕白发恨得牙痒痒。
“阿不思和盖勒特的关系缓和了，一切都在按照你预想的方向发展，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
“有啊。”阿斯特拉低垂着眼睛笑着：“太多太多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意外，尤其是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吃过一次的亏不能再吃。做打算就要做万全的。”
“可你又不是预言家。”镜中的“阿斯特拉”感觉不是滋味：“那么多事，你不仅要想出来，还要想办法解决。神也会失误，别说是你了。”
“是啊。”阿斯特拉重复了一遍：“神也会失误，更别提我了。我也会失误，这在所难免。没能即使考虑到也没办法。安德鲁很聪明，伊芙也很聪明。如果我真没考虑到，他们会做的比我更好。如果真的解决不好，格林家也不会垮掉，起码能传承到伊芙的下一代。”
“那孩子呢？”镜中的“阿斯特拉”突然问道：“你的孩子怎么办？”
阿斯特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父亲做不好父亲，我也做不好父亲。物质上的一切我都能满足，给他最好的、最舒适的。但精神需求——”
“是我对不起那个孩子。”
镜子里的“阿斯特拉”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阿斯特拉抬手打断了他。
“不要说让我多好好休息这种话了，就算再怎么养着，该来的还是会来。”
镜子里的“阿斯特拉”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本体的眼神，疲累、歉意、笑意等糅杂在一起，看着人眼眶发酸，但他没有眼泪，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最后只能松开阿斯特拉，狼狈地退回到镜子里。
等阿斯特拉再看，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他将左手抚上镜面，丝毫感受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抱歉。”他轻轻说了一句。
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声响。
阿斯特拉叹了一口气。
“实在难受，就恨我吧。不管是谁都好，只要因为我而难受，那就恨我吧。”
恨比任何情绪都浓烈。恨才忘不掉。掺杂着恨意的情绪才能让他的计划延续的时间更长，多少都可以。
阿斯特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
他一直在算计。算计盖勒特对自己的利用，算计阿不思的情感，算计自己对别人的那份好，算计别人对自己的真情。
算计来算计去，汲取的所有营养都被他运送到了格林。
为了家族，为了让安德鲁轻松一些，为了让下一代人走得更顺畅一些，为了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为了太多太多，全列出来大概要写好几张羊皮纸吧。
自己这一辈子全是算计。
太阳西沉，阿斯特拉早就坐回位置上继续动笔了。直到屋里亮起烛火，娜娜来给壁炉添了几次柴，阿斯特拉手里的羽毛笔都没有停下来。
他需要再细致一点，再多想一点——
一滴墨水滴在羊皮纸上顺着纸页的纹路向四面八方分散，留下污点。
阿斯特拉安静看着羊皮纸上的瑕疵，烛火刺啦跳动。他搭在桌子上的手猛地收紧，原本平整的纸张在他手底下被攥出无数折痕，未干的墨水相互贴着，交融在一起模糊了那些好不容易写出来的计划。
内心突然冒出一种想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全丢进火炉里的不恰当想法，但又被阿斯特拉硬生生遏制住了，这也让他的心更乱了。
想不顾形象、不计后果地大喊大叫，把这些东西全都销毁，什么都不管。
阿斯特拉尝试张嘴，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想起身，但自己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点也动不了。
他能做到的、用尽全部力气能做的，也只是无力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伏在桌子上，让时间去平复他杂乱的思绪。
不断的深呼吸，闻着墨水的气味，阿斯特拉真的一点一点的平静了下来，但他依旧趴在桌子上，没什么起来的力气。
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一下。
阿斯特拉闭着眼睛，突然很想笑。
有人逼他这么做吗？
有的。
是谁呢？
是他自己。
为什么呢？
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句话——
他习惯了，改不掉了。
果然是闲下来了。
大部分的事情都解决了，他不用操心那么多事了，原本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就瞬间爆发了。
他果然不能闲着。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阿斯特拉丝毫没在意房门被推开。
“爸爸？”
阿斯特拉被惊醒了，可他没有抬头，依旧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汤姆走到阿斯特拉身边站定，看着桌子上一大堆的羊皮纸，又仔细去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他的脑袋有点晕。
不过真正吸引他注意的还是阿斯特拉。
只不过自己的爸爸好像因为太累睡着了。
汤姆在阿斯特拉的两个领导，安东和盖勒特之间，果断选择了盖勒特进行谴责。
一定是盖勒特叔叔！
汤姆一边愤愤想着，一边轻手轻脚拿起沙发上的毯子尝试去给阿斯特拉盖上。
踮脚一次，踮脚两次……
毯子没盖上去，汤姆因为踮脚累得不行。
自己有那么矮吗？
明明爸爸是高个子，教父教母们也是高个子，连伊芙和伊瑟尔也是高个子，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不行了？
汤姆再次踮脚给阿斯特拉盖毯子，然后失败，毯子还很重，好半天他累得手酸。
汤姆陷入了自我怀疑。
平复好情绪不久的阿斯特拉缓缓抬头，看着抱着毯子瘪着嘴低着脑袋不停尝试踮脚看高度的自家孩子，眼神柔和下来。
“小汤米想给爸爸盖毯子？”
汤姆立刻抬头，第一看到的就是阿斯特拉在烛火下的温和眉眼。金色的眼睛里映着烛火的光，眼圈似乎是刚睡醒的缘故莫名有点红。还有似乎是因为在家，难得没有扎起来的头发，简单搭在肩膀上。
汤姆抱着毯子，吸了吸鼻子，下一刻就连人带毯子一起扑进阿斯特拉的怀里。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撒娇，还要在阿斯特拉的怀里撒娇！
“爸爸！”
“爸爸在呢。”
阿斯特拉用毯子把小孩裹起来抱在怀里，笑着轻拍他的后背。
“在呢。”
汤姆利落地把鞋子蹬掉，整个人窝在阿斯特拉怀里，连带着毯子一起蹭来蹭去。
“是我吵醒爸爸了吗？”
汤姆把脸埋在毯子里，只露出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本来就没脾气的阿斯特拉被这孩子这么一看，脑袋里除了自家孩子真可爱就是自家孩子真可爱。
“没有，是爸爸自己醒过来的，只是休息一会儿。谢谢小汤米给爸爸拿的毯子。”
汤姆瞅了一眼桌子上一堆一堆的羊皮纸和羽毛笔，再次抱住阿斯特拉和他撒娇。
“爸爸的工作很忙吗？”
“没有。明天再做也可以。”阿斯特拉抱着汤姆站起身，带着他去洗漱：“这么晚了汤姆还不睡觉，小心长不高。”
汤姆仰着脸。
“爸爸也不睡觉，爸爸也长不高。”
阿斯特拉没忍住，捂着嘴笑了一声，又揉了揉汤姆的脑袋。
“要让汤姆失望了，爸爸已经不需要长高了。”
汤姆又拿出另一套说辞。
“可是晚睡觉对身体不好，不能晚睡！”
“好——”
阿斯特拉抱着洗漱完毕的汤姆回到卧室，给他盖好被子哄他睡觉。
小家伙在床上翻了几下，正好滚进了阿斯特拉怀里，舒舒服服的抱着。
阿斯特拉也无奈抱着汤姆，哼着童谣哄他睡觉。
结果没哄一会儿，小孩兴致勃勃听着童谣，阿斯特拉倒是先把自己哄睡着了。
就这样，汤姆听着童谣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目睹自己亲爱的爸爸先一步睡着了。
看着阿斯特拉眼周的青黑，汤姆伸出手在阿斯特拉眼周擦了擦，除了多了一些红，眼周的青黑一点都没消。
汤姆默默在心里决定，他要找个时间去找阿不思叔叔，把盖勒特叔叔那些不做人的行为全都上报！
想到盖勒特吃瘪的样子，汤姆美滋滋的缩在被窝里抱着阿斯特拉闭上眼睛。
盖勒特叔叔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汤姆一边幻想着盖勒特吃瘪的样子，一边沉入了梦境，然后在梦里看到了双腿交叠、表情不善的盖勒特，他被吓醒了。
“呜呜呜……盖勒特叔叔对不起！我不说你坏话了！我以后会听话的，你别和爸爸告状——”
阿斯特拉就是被这阵吵闹吵醒的，他无奈抱住自家孩子轻声哄着他，说各种话，比如：
“就算盖勒特告状，爸爸也不会怪小汤米的。”
这句话直接让汤姆安静下来乖乖睡着。
哄睡汤姆，阿斯特拉却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自家孩子刚才和自己亲近的样子。
这么好的孩子，这让他怎么舍得？
早知道这样，他就该多给那个孤儿院留点钱，不选择带走这个孩子，找人看护着，最起码让他平安长大，而不是在自己身边——
阿斯特拉微微叹气，将孩子抱在怀里，伸手一挥，之前那张被阿斯特拉攥出无数折痕的羊皮纸自动飞了过来。
上面的墨渍和折痕消失，阿斯特拉盯着里面的名字。
安德鲁、伊芙、伊瑟尔、盖勒特……
没有汤姆。
自己会单独给他留信的。
阿斯特拉再次挥手，原本那些剥离出的墨渍立刻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在羊皮纸上延伸，完成了剩下半页的内容。
羊皮纸飞回到桌面，阿斯特拉抱着汤姆闭上眼睛。
他是该多陪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