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此言一出，木灵生移开目光，神情也变得微冷。
“我见到了，当时的长老……受到了许多折磨。”
此刻他们来到了望海峰，方渡在璧海宗第一次与木灵生重逢的地方。
远处的海水黑而沉。海风很劲，方渡怕木灵生被吹病了，又给她加了一层披风。
“别着凉了，本来身子就弱。”
木灵生里面一层紫色的连帽披风，外面一层蓝色的。层层叠叠裹着衣服，让她本就瘦小的身形，看上去更是窄了一圈。
她有些无奈。
“先生宽心，我还没有那么金贵。不至于穿这么多层衣服。”
方渡却不赞同她的话。
“还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呢？听话。”
他明明嘴上说着木灵生已经不再年轻的事，一开口，却仍像对待她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要细心嘱咐。
木灵生也不拆穿他的表里不一，下颌缩在披风立起来的领子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那个山洞出事之后，边玄明就派人紧急处理。现在已经被掩埋了，不然我还能带先生去看看。
当时也是耗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它。我跟随着草莲，来到望海峰。她带着我走进入了山洞，洞内幽深晦暗。我们两人点了一个火把。我内心忐忑，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这山洞内的路实在漫长。
终于在山洞的尽头，我听见了水滴落入潭中的声音。
这是一处水牢，长老就被封在水牢的中央。他的双臂分别被铁链束缚，高高举起。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满是脏污。
在看清楚水面上的人是谁之时，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径直跪了下来。”
时至今日，小人参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身体仍然在止不住地打寒颤。
方渡把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
“灵生……”
“我没事，先生。”
木灵生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才接着说下去。
“水牢从边缘到中心，总共布下了三层封印。我对于这些封印向来不擅长，是草莲亲自解开的。
封印解开的那一刻，我便下到水中，涉水来到长老面前。
长老虚弱至极。他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发现在他面前的人是我时，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
他想和我说什么，却说不出。我满脸泪水。我看见长老的舌头已经不在了。
我说我要为他报仇，我一定会为他、为全族报仇。”
木灵生说，当他流着眼泪说完这番话后，长老的神情变得十分悲哀。
他摇了下头，停顿，又摇了摇。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再三劝阻木灵生，别做傻事。
但当时的木灵生已经被仇恨和怒火蒙蔽了一颗纯善的心。
她无法原谅璧海宗，更无法原谅自己。
草莲在她身后开口。
“现在你知道你的优柔寡断，为别人带来多么深重的伤害了吧。”
木灵生唯有沉默。
然而此时的长老在听见草莲的声音后，忽而愣了一下。他的眼睛受过伤，视力有损，看不清楚远处的人和物。
他的身子向前挪动，原本沉静的深潭被搅动出水声。
木灵生这会儿才发现，长老的身体出了极大的问题。
最初她只是觉得，长老向前的姿势有点奇怪，随即她发现，长老的腿没有了。
那一瞬间木灵生心如刀绞。
“长老，您的腿……”
然而长老却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远处的草莲身上。
猛然间，他紧紧攥住木灵生的手腕，张大了嘴，似乎在拼命向她传达什么信息。
但是因为他的舌头被人拔去了，木灵生只能听见从喉咙传出赫赫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长老在提醒我，要小心草莲。”
不出方渡所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草莲，果然有问题。
即便长老的举动有异，草莲却依旧站得很稳，她甚至还能分心去指责木灵生。
“灵生，你来得太晚了。那些枉死的族人，他们都等你太久了。”
木灵生挥剑斩断锁住长老的寒铁锁链。剑光一闪，一并斩断的，还有那些往事和纠葛。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她让草莲照顾好长老，自己一人提剑出了山洞。
“我向守夜的弟子打听到边玄明的所在，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去寻他。
他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处理宗门事务到很晚。我拔剑进门时，他还像往常那样，对我说——木堂主自己倒茶，陪我看看这些折子。”
木灵生带着一身寒意挥剑，边玄明似乎没有想过她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他只是下意识拔出佩剑，抵挡木灵生的剑招，脸上错愕的神情甚至都没来得及消散。
“木堂主，这是何意？”
他没有从木灵生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两人短兵相接。木灵生用上了她从方渡那里学来的招式，招招见血。
这样凶狠的打法，一开始震住了她的对手，但很快边玄明反应过来。
他反击时，也没有留任何情面。
两人之间的打斗，吵醒了整座山的人。长老和堂主们匆匆赶来，发现竟然是木灵生以下犯上。对宗主出招时，他们简直怒不可遏。
这些人纷纷抽出自己的武器，就要上去帮边玄明。
边玄明却厉声喝止。
“谁都不许插手！”
手下们的剑刚拔出半截，就被他们的宗主制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眼前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方渡传授的剑法，足够凡人领悟五十年的。木灵生在用剑这方面是个奇才，方先生不需要唠叨几句，小人参就融会贯通了。
今夜的木灵生彻底破了自己的人设，她的招式凶狠刁钻，每一招都逼得人喘不过气，全然不见过去蠢笨惫懒的模样。
边玄明见她这个样子，比起恼怒，反而觉得新鲜。
他们打了整整一夜，等两人都没有力气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木灵生受了很重的伤，她握不住手中的剑，任由佩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木灵生知道这是自己体力和灵力耗尽的后果。
她想，死在这里也不错。
边玄明到底是技高一筹。她没办法彻底将他杀死。
木灵生感到绝望，又在想，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到九泉之下见了族人，他们是否会怪罪。
死亡前的回马灯都开始了，木灵生身体向后倾倒。再一想，算了。人死哪知身后事，管不了那么多了。
木灵生最后没有死，是边玄明叫人把她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