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平静湖面骤起的涟漪，被嬿婉精准捕捉。
嬿婉唇角轻勾，逸出一声嗤笑，那笑声里裹挟着洞悉一切的凉意。
“瞧瞧，这一世的你，眼神倒陌生得很呐。本宫料想，你满心疑惑，想问的无外乎是，为何本宫重来一遭，彻底摒弃了上一世的老路，可到头来，结局竟还是如出一辙，对吧？”
话音落地，嬿婉莲步轻移，徐徐起身。
她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明黄衣袖翩然拂动，那细密镶嵌的金丝仿若藏了日光，瞬间迸射出灼目的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虽韶华已逝，却难掩周身风华，举手投足皆是震慑。
不过瞬息，嬿婉便已踱步至海兰身前，二人相距，仅一步之遥，周遭的空气似也跟着凝重起来。
殿中气氛紧绷，仿若拉满的弓弦，海兰到底率先绷不住这僵局，眼中似有怒火灼灼燃起。
“这一切，全是你在背后暗中捣鬼！”
她拔高了嗓音，竭力想让自己的气势压过对方，可话音却不受控地微微发颤，细听之下，这番指责竟莫名透着几分底气不足。
嬿婉眉梢轻挑，不急不缓地开口，语调似裹了一层寒霜。
“哦？是吗？这话，你自己听着，心底当真信服？海兰，你不妨细想想，为何两世如懿都难逃一死？症结所在，从来就不是我魏嬿婉。她满心满眼皆是皇上，可最后呢，恰恰是这一腔爱意，将她狠狠拖入深渊，害死她的，分明是那薄情多疑的皇帝……即便没了我，这后宫之中，也会冒出千千万万个魏嬿婉，在这波谲云诡里，步步紧逼。”
嬿婉拂袖转身，她冷哼一声，满脸唾弃。
“男人本就好色多情，你都重生一世了，难道还想着替他开脱？难不成这些时日，你脑子里整日琢磨的，便是这些歪理？”
她莲步轻移，悠然踱步至一旁，垂眸欣赏那簇灼灼盛放的茉莉花。
她身姿婀娜，举手投足尽是漫不经心，全程连个余光都吝于施舍给海兰，言语间更是满是轻蔑之意，轻飘飘地又落了一句。
“有些事啊，你若看不透，便只能重蹈覆辙，生生困在这局里。”
言罢，指尖轻拂过娇嫩的花瓣，似笑非笑。
确实，如果海兰想通了症结在她，就根本不会来见嬿婉了。
海兰眼眸中满是颓然，喃喃低语：“难道这一切，皆是天命注定？姐姐注定要断发绝情，要把命丢在这深宫里……”
话里的悲戚像一层阴霾，瞬间搅乱了周遭的空气，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双手已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这份颓然好似会传染，引得海兰身形微微发颤，慌意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这一世，本宫可没有害她，更没有伤后宫任何一个子嗣，看她走到这一步，你扪心自问，本宫当真是幕后黑手么？”
海兰对嬿婉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反复呢喃着，声线颤抖，字字句句都浸满了绝望，仿若深陷泥沼，挣脱不得。
“为何？为何几次三番，都是这般惨烈结局？既挣脱不了宿命的定数，我拼死回来，又所为何事？”
嬿婉微微眯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轻嗤道。
“天命？哼，本宫从不信这虚妄之说！自己的命，自然要牢牢攥在掌心。海兰呐，旁人结局或难更改，但你不一样。想想你那含冤而去的姐姐，想想你那可怜夭折的儿子，他们走得那般凄惨！你当真能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在这宫中逍遥度日？”
“你扪心自问，做得到吗？就不想替至亲讨个公道、报这血海深仇？”
她嗓音轻柔婉转，可说出口的话却似惊雷，句句震得人胆寒，满是忤逆犯上之意。
海兰心尖狠狠一颤，嬿婉的话如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刹那间，一个惊惶的念头破土而出。
改变？
可旋即，满心满眼只剩恐惧——不行！
那可是灭顶大罪，一旦踏出这步，牵连的可是九族性命！
海兰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渗出，还未等那恐怖念头成形，便强行将它掐灭在襁褓之中。
她大口喘着粗气，满心彷徨。
命，难道她真的要认命吗？
海兰眼眶泛红，目光游移，攥紧双拳，身子仍止不住轻晃，内心煎熬翻涌。
她的慌张被嬿婉尽收眼底。
嬿婉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舌尖轻点，啧啧有声。
“啧啧啧，本宫原以为你海兰有多与众不同呢，满心揣着对姐姐、儿子的深情厚谊，如今看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中看不中用罢了。既铁了心要当个懦夫，那往后便装傻充愣到底吧。你且睁大眼好好瞧瞧，指望那始作俑者，对你那姐姐施舍一星半点愧疚？呵，简直是白日做梦！”
说罢，她下巴微抬，神色不耐，轻飘飘撂下一句。
“春婵，送客。”
语调里满是奚落，似是懒得再与海兰多费唇舌、周旋半分。
瞧着海兰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嬿婉心里直摇头，只觉无趣，眼波都没再多晃一下，径直拂袖转身。
海兰仿若木雕泥塑般怔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任由春婵将自己请出了永寿宫。
跨出门槛的刹那，冷风一吹，她才打了个激灵，茫然四顾。
她下一步，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春婵望着海兰踉跄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满心疑惑，凑近悄声问道：“主儿，愉妃这是？”
她方才守在殿外，里头的交锋只闻其声、不明就里。
嬿婉双手闲适地交叠在袖间，目光幽深，似能看穿那宫墙拐角。
“她呀，还陷在执念里没绕出来呢。此处离翊坤宫最近，去那儿走上一遭，自然就通透了。”
两世恩怨纠葛，海兰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早已被嬿婉拿捏得精准无误。
到底是对手，日积月累地算计琢磨，有时远比亲近之人更能洞悉对方脾性。
恨意刻骨铭心，反倒把人心看得透彻明白，一丝一毫都藏不住、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