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慢慢走到她面前,掀起衣摆蹲下,抬眼去瞧她板着脸的模样,心疼的抬手覆住她的手。
她的手凉得厉害,任他捂了许久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暖意。
“本宫拘她们在身边三十多年,够自私的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让她们留在宫里头,宫里头的日子,可比外头难熬多了,这下,本宫身边只有你了……”
嬿婉压抑着不舍,脸上强撑着一丝笑意。
“奴才巴不得您身边只有我呢,她们俩都走了,奴才可算得逞了,奴才刚刚去瞧了您的私库,一半都空了,好大的手笔啊。”
嬿婉被他的模样逗笑,可还没等她说话,大颗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滚烫的泪砸在进忠手背上,灼得他心疼得厉害。
“呸,都是奴才不是,惹主儿伤心了,是奴才说错话,别哭了,昂。”
进忠有些无措,抬手要去擦拭她脸上的泪。
可泪水接二连三的坠下来,任他怎么去擦也擦不尽。
“我能给她们的,就只有这些了,她们在宫里头陪了两辈子,我能给的,却只有这些了……”
嬿婉掏了半个私库给她们,地位,钱财,家宅田地……
可任她如何去添,却总是觉得不够。
同两辈子的光阴比起来,这些身外之物终究是薄了。
“奴才知道,奴才都知道,别哭坏了眼睛,您要是觉得还欠,日后咱们慢慢补,若是再哭下去,明日她们两个瞧着只怕走得不安心呢……”
“咱不哭了,明儿个还得送两位出宫呢……”
这头进忠在哄着,另一头刚擦净眼泪的二人,回房后看见摆了一屋子的赏赐,又忍不住抱在一块儿哭起来。
大大小小的赏赐堆在一块儿,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有些摆不下的大件儿,便堆在了门口。
来往宫人不住的往里瞧,满眼的艳羡。
“主儿在宫里头忙活了大半辈子,这大半儿的东西都叫我们拿去了……”
嬿婉白手起家,除了御赐的不能带出宫的东西,其余的全在这了。
春婵平日里管着这些,她心里头再明白不过。
“咱们若是走了,主儿可怎么办啊?春婵,出宫后,你想去哪?”
“自是留在京城里头,有空多进宫陪陪主儿,你呢?”
“我得先回家去瞧瞧,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不知道家里如今是何模样,你在京中等我,等我探亲回来,咱们一块儿在京中守着主儿……”
二人在京中的府邸是嬿婉让永琰赐下的。
她们跟在嬿婉身边,带着永琰长大,因此第二日出宫时,永琰亲自来送她们出宫,还赏了不少的赏赐。
前夜都哭过了,第二日走时,三人脸上都是笑着的。
嬿婉笑,是两个姐妹终于有了自由。
春婵和澜翠笑,是为了让她安心。
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静悄悄的,只有一队护送的人马,护着二人和装着赏赐的车马出紫禁城。
嬿婉亲自目送她们上了马车,两人上了车,还掀开帘子不停的嘱咐着。
马蹄和脚步声拌着摇摇晃晃的车架,将她们送出了困着她们大半辈子的地方。
她们出去了,嬿婉却还一直困守在此处。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一旁进忠搀扶着自己的手背,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时间真快啊,一眨眼两位姑姑也出宫去了,额娘放心,儿臣日后定会多去瞧额娘,不叫额娘觉着孤单。”
永琰见嬿婉脸上的愁绪,只以为她是因为心腹出宫,觉得寂寞,出声安慰道。
“本宫都好,你是储君,总往永寿宫跑做什么,放心吧,额娘没事,不过一时伤感而已,你先回去忙政务吧,额娘想走走……”
嬿婉有些提不起精神,听到儿子的宽慰,心情依旧郁闷,强撑着笑打发他。
“是,那儿臣晚些时候再去永寿宫陪额娘用膳。”
永琰也瞧出了嬿婉心情不好,没再过多询问,应下后便回了养心殿。
自打嬿婉被封为皇后以后,二人的称呼也并未改变。
皇额娘比额娘终究多了个皇字,跟皇字沾上的东西,都会添几分冷漠。所以嬿婉也并未让他改口,二人还如从前般。
母子间的情分也并未因永琰成为储君而变得生分。
直至亲眼瞧着送二人出宫的马车浩浩荡荡消失在眼前,嬿婉才收回了视线,不舍的在进忠的搀扶下离开。
如今已经开春了,晴天在紫禁城的红墙衬托下更显得湛蓝。
只是这宫墙高得厉害,任如何去看,天都被圈成了四方的狭小模样。
不是天被圈住,而是人被圈在狭小的宫墙里。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长街之上,还有禁军护送二人的马车前行。
这引来了周边百姓的侧目。
这是喜事,提前安排在二人身边伺候的丫头那着篮子,里头装着喜钱和喜糖,用红纸包着,一边走一边抓一把朝人群抛去。
“诰命夫人回府咯!”
周遭的人儿忙去哄抢。
一个乞丐,颤颤巍巍的抢了几个,便忙拆开红纸,将钱往怀里塞,喜糖甚至都来不及拨去便塞入口中。
她许久未曾吃过这样的东西,大口的嚼着喜糖,混着糖纸,餍足的回味着那丝甜意。
“这是谁家的夫人,这般风光?”
“这可不是谁家的夫人,是当今太后娘娘身边的两位姑姑,可是养过当今皇上的人,真是风光啊!若是我入宫也能挣来这样的荣光,真是死也甘愿了……”
周遭谈论的声音进入耳里,乞丐兀的一顿,却下意识的又上去跟着哄抢。
没多久便抢了满满一兜子。
此人正是容佩。
她安顿下来没多久便遭了变故,年纪越来越大后没有人家用,便被赶了出来,没多久便沦为乞丐,苟延残喘的活于世间。
她一边撕着包裹喜钱喜糖的红纸,一边朝巷子中去,可才入巷子,就被几个乞丐拦住。
“抢了不少嘛,老东西,交出来吧,也省的费力气了……”
容佩看着他们,将东西往怀里拢了拢,不假思索的要逃。
可没逃多久,便被追上,身后的人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她的头重重嗑在地上,瞬间漫出鲜血。
“呸,老东西,给脸不要脸。”
那乞丐得意的去捡散落在地的喜钱,没多久便将她刚争来的东西掏了个感觉。
容佩老了,等他们走开后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怕起来。
这样的场景不知是第几次了,她自己也逐渐麻木起来,一瘸一拐的走着,地上残存着她身上的血液,同那些红纸染在一起,很是悲戕。
容佩叹息着一步步走,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选错了主子,一步错,步步错。
没多久,京中死了一个乞丐。